自己的真身一起被“月光”扫成灰烬,他微微笑起来,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疯意轻声说道,“师尊将我身上的真元撤去了,我真身已经烂在银月光里,只剩这一点残留神识。没有留在外面的神识点不着炉火,没办法,你做好准备吧,我要倒数了。十……”
奚平:“……”
你不要这么突然。
然而还不等他开始想对策,化外炉中火就再次熄灭,炉内保护他们的空间消失,悬无的刀带出的罡风不留情面地扫了过来!
奚平嚎道:“不是倒数十个数吗!”
“一,我说倒数,又没说十个数。”那不识数的莲花精放弃了似的感慨一声,“蝉蜕以下皆蝼蚁啊,在玄门,果然强权就是一切,你我两个,呵……”
罡风撞在化外炉边缘,化外炉被掀飞了出去。
炉底的奚平血肉模糊地缠着一身藕带原地起跳,避无可避的杀机凝聚在了他们头顶。
“谁跟你……‘你我两个’!”
电光石火之间,风雨飘摇的中座主峰山脚下,石缝里、山崖上、甚至河水溪涧中——无数暗藏的青矿泥球同时裂开,每个青矿泥球中间都有一颗转生木的种子,是奚平上山时沿途藏进去的。
种子被青矿碎渣那一点几不可查的灵气催动,在各种犄角旮旯生根发了芽!
奚平的神识瞬间铺满整个中座主峰,刀风几乎卷到他头发的时候,化外炉中火重新着了起来。
炉中再次形成了一个与外界阻隔的秘境,化外炉滚了出去,轰然落地。
奚平大喘了口气,落在炉底:“我不信。”
“信”字被巨响掩住,弯刀裹着银月光劈在了项荣身上。
项荣不躲不闪,巨人般的身形一合掌,将那银月弯刀扣在了掌心。
两张如出一辙的脸透过月光遥遥相对,紧接着,月满圣人的神识带着灵山般的意志强压下来,要将银月轮上的“污迹”洗去。
悬无刀尖上的月光陡然黯了一度,银月轮上的血光越来越微弱——
三岳山脉响起掌门洪钟似的一声怒喝:“银月轮归位!”
被悬无控制的银月轮倏地一颤,如梦方醒,蓦地从悬无刀尖上脱离。
那弯刀——悬无的本命法器应声而碎。
悬无身上的皮肉好像包裹不住全身奔涌的灵气,从持刀的双手开始裂,断线雪白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然而那已经被血糊住的五官却挂着诡异的笑。
化外炉里,濯明弥留的神识透过软塌塌的藕带,惊异地注视着那烟云柳……只剩一个头和半个肩的残肢。
炉外天崩地裂,奚平充耳不闻,他不怎么熟练地控制着化外炉中火,让那火在他创口上烧着。
化外炉中的时空再一次与外界错开,炉中斗转星移,遥远的金光盘旋在头顶,乱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融在他身上,创口上一寸一寸地长出新的骨。
濯明的藕带被他扣在掌中,能感觉到那年幼的“烟云柳”全身绷得像铁一样,然而他竟一声没吭。
忽然,他感觉到烟云柳的“叶子”动了,似乎又在给谁传什么闲话。
濯明辨认出“烟云柳叶”舞动的方向:“……周楹?”
“我在……”奚平的汗方才落下,就被化外炉中火蒸干,“在让他帮忙算一算,升灵需要多少灵、灵……灵石,这……回……公费修行……赚大了。”
下一刻,“轰”一声,一道晴天雷落在了化外炉上——然而没人在意,因为中座顶峰到处都在落雷。
彻底剥离了无心莲,归位中座山顶的银月毒炽,化外炉被“月光”撞出一声巨响。
炉中奚平点着的火苗却生生撑住了没灭,这么片刻光景,他生出了右半边臂膀,上半身的灵气循环衔接上了。
紧接着是胸椎、腰腹……
而化外炉外,银月光已经毫不留情地扫到了项荣身上!
悬无变了调的大笑在山间回响:“掌门师兄,你以为银月轮对你有敌意是因为无心莲?一座灵山只有一个月满真神,你竟妄图抹去玄帝陛下的遗迹,入主三岳,你说银月轮会把你当什么?”
他后半句话淹没在瓢泼一般的雷声里。
濯明却还是听清了——他总是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一座灵山落成之日起,就自带诅咒。玄隐会陷入无止无休的内斗里,而三岳这条通天的独木桥上,师徒兄弟终将反目。玄帝留下的灵山想除掉项荣,项荣设计让悬无暴露野心,而悬无养了我三百年,总算派上了用场……他们真无趣啊,是不是?”无心莲的传人用残留的神识死死地盯着奚平,近乎贪婪地听着他新旧关节之间磨合的“咔哒”声,轻声说道,“容我提醒你,化外炉中火固然能挡住月光,但玉不琢不成器,不受雷劫,筑基升不了灵,这是铁律。”
筑基升灵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便有长辈护法的灵山弟子也得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真有人能同时承受住重塑骨肉和雷劫吗?
濯明的声音又沉了些:“稳妥起见,你还是不急于在此时升灵,先……”
他话音没落,藕带骤然被奚平扒下来,扔进一边的炉火中。
随后那护着他们的炉火倏地豁开一条缝,一道闪电正好从那缝隙中落下来,笔直地劈在奚平身上。
他此时方才长出上半身,双腿还是骨头,新鲜的血肉瞬间烧焦了,脆弱的腿骨“咔吧”一下折断,给烧成了炭灰。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火中取栗,不会写“稳妥”俩字。
升灵还有一线生机,稳妥保一时性命,等那二位斗完了,他还能往哪逃?
何况他今天必须把化外炉带回去,否则这诸天神圣,都剩下些什么东西!
炉火裂开容劫雷穿过的缝隙,却烧得更旺了些。
奚平指尖冒出一根细长的琴弦,庖丁解牛似的将身上烧焦的腐肉剔了下去,灵气江流一般汇入化外炉内,他那伤口处迅速长出新骨肉,而第二道天雷又至!
濯明低低地笑了起来:“不驯道。”
与此同时,银月轮与新的“月满”角力的巨响竟压过了雷声,三岳山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怒喝:“我说,银月轮归位——”
全盛的银月轮被生生压了下去。
电闪雷鸣将项荣的脸映得雪白,褪了色,看着更像悬无了。
灵山已经上千岁了,它在生民世世代代的呼号中腐朽而衰老,西楚这一片赢家通吃的土地,似乎终于要归了新生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