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人变成了最底层的存在,谁都能来踢一脚,打几拳,吐几口唾沫,谁都能轻蔑地指着我们说,看!这就是丧家犬。我的母亲为了生活和保护我,不得不去异教徒的家里当仆从,她一方面要忍受那些粗鲁的突厥人动手动脚,一方面要听他们嘲笑奚落我们的信仰!”
老农夫说到动情处,声音大了起来,嘶哑的嗓音中带着颤抖。
“我们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可我们是帝国人!我年轻的时候,有许多老人哀叹,帝国为什么变成了今天这样,他们对我说,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帝国从来没有这样憋屈过,他们骄傲而自豪,生活的土地上没有指手画脚的拉丁人和粗鲁的异教徒!因为他们的父辈从尼西亚杀回了君士坦丁堡,赶走了拉丁人,重新让虎视眈眈的豺狼们见识到了帝国的力量。”
“可现在,帝国还有什么力量?和帝国有关的一切都会被看清,被歧视,被冷落,被扫进垃圾堆!”
“因为帝国要完蛋了!孩子,帝国要死了!可你还在做梦,为自己是帝国人而自豪!”老农夫吼出这句话,吓到了年轻农夫。
“等你长大之后就会发现,帝国人的身份不是一种荣耀,而是拖累,是束缚!”
年轻农夫上前捂住了老农夫的嘴,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虽然就他们两个人在这条路上。
“你疯了!怎么能说这些?”
“我没疯,孩子,我活透了,活累了,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都是暴风雨中那一艘破船上的乘客。”
老农夫甩了甩肩膀,慢慢从愤怒的情绪里冷静下来:“我只是不想抱着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罢了。”
“你想送死,很好,但是不要拉上我,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
老农夫抬头看着星星辨别方向,随后选了一条更近的路,踏了上去。
“我已经为帝国付出了太多,我当过纤夫,拉过君堡的运粮船,扛起锄头挖过石头,筑起过新的城墙,我也守护过我们的信仰,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铜币捐给城里的教堂和教士。”
“可我什么都没得到,除了这一身病和疼痛,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埃利斯,我累了,只想趁自己还能站起来劳动,靠双手给自己攒一个好一点的棺材板,免得到时候死了尸体还要被野兽啃食。”
年轻农夫目瞪口呆:“抱歉,我并不知道……我只是……”
“没必要道歉,孩子,这只是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你可以听,也可以觉得我疯了,但不管怎么样,别说话了,赶紧到新村才是正事,走快些吧。”
随后,周围又归于沉寂。
两人的话语谁也没听见——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样?有什么感受?”离山路不远的石头上坐着两个人,如果不仔细观察压根看不到。
匆匆赶路的两人自然是没看到石头上坐着的韦斯特道格和卡西奥雷斯。
他们本来是带着简易的工具来勘察地形,绘制地图的,顺便找找周围还有没有隐藏起来的矿脉。
没想到会碰见维可派来的建设者。
“说实话,挺难受的。”韦斯特道格跳下石头:“我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想,在阿卡迪亚,我一直在塑造一种能让他们安心的生活环境,现在看来,我失败了,这只一厢情愿而已。不管是我们,还是走卒匹夫,都知道帝国快要完蛋了,这种情况下,任何宣传都显得滑稽可笑。”
卡西奥雷斯也跳下石头,轻轻锤了锤韦斯特道格的后背安慰他。
“不要小觑劳动人民,他们的信息并不闭塞,他们同样也会看,会听,会思考,甚至有时候,他们会观察到我们观察不到的细节。”
韦斯特道格叹了一口气。
“那么,怎么能稳定人心?按照你的说法,大家都知道帝国药丸了,我怎么让他们保持希望?怎么推着他们往前走?”
“如果你欺骗他们,就是在欺骗你自己。你不需要用道义,品格或者神来引导他们。你要用整齐的房屋,金灿灿的麦田,全副武装的士兵,精心尽力的税率,温和可靠的文书,用这些生活中的事实,来告诉他们,还有希望,还能往前走。还没到要跳船的时候,我们团结一心,还能修好这条船,而不是转身从船上跳下去,不知生死。”
“让人民自己推着自己往前走,而不是我们推着他们往前走。”
卡西奥雷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新村,就是很好的契机,我们要让他们在建设和劳动力里感受到,什么才叫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