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了一样地把每个待在他前面的人拨开甚至往后拉,以求他们帮自己挡下攻击!汹涌滚动的人潮将中前方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向前推去!而前面的人来之不易的秩序,也立刻在混乱中土崩瓦解!他们四散奔逃,不再愿意千辛万苦按照指示维持秩序,而是为了躲避身后的死神,一窝蜂地冲向防线和两边的壕沟!
这一次的人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常磐备的足轻拦不住撞上来的百姓,被逼得连连后退,即使他们再次喊出和上次一样的口号,也无济于事。站在最前方的雨秋平看着防线开始动摇,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殿下,请下令无差别攻击!攻击百姓!”果然,天野景德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雨秋平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雨秋平看着防线面前挣扎着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老老小小都有。他们刚刚在引马城内遭遇了炼狱一样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出生天,却又要遭遇两军的屠杀。
几千百姓,几千平时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百姓。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没有什么治国的抱负,在青史书页上别说是名字,连一粒尘埃都留不下。后世的人们,欣赏着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却看不到这一个个活生生的生灵。
几千号人,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美好回忆。他们或许也都在小时候在父母怀中撒娇,或许也在青年时为了意气之争吵得面红耳赤,或许也会在新婚夜激动地难以入睡,或许也会在诞下第一个孩子时,虔诚地感谢上天的恩赐,再像自己的父母带大自己那样,抚育后代。
然而,在杀戮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无论你曾拥有多么幸福美好的爱和回忆,都逃不过战争的残酷。
“如果不下令攻击的话,百姓就会冲散我们的防线!冈部家就会趁势掩杀!”天野景德说着,雨秋平心里也悄然默念着,“我们常磐备引以为豪的列阵枪刺就发挥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了!”
“下达无差别攻击令,杀死敢于冲阵的暴民,利用枪阵的震撼,逼迫百姓们反卷回去!稳定局面!”天野景德再次低声道。
“对不起。”雨秋平心一狠,看着不断涌上前来,脸色满是泪水和惊恐的百姓,高高举起了手。那句“无差别攻击”,已经挂在了嘴边。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叫做木吉的普通农民。
按理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雨秋平很难听到这一个声音。按理说,他也很难在昏暗的傍晚,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的举动。
然而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那个泪流满面,筋疲力尽的父亲,把襁褓中的婴儿高高托起,在常磐备的足轻身边挣扎着向往里挤,却始终不得寸进。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个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沾着妻女的血的丈夫,拼劲全力把婴儿向前送去。周围其他的百姓的颜色忽然黯淡下来,人群中只剩下那个男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救俺的孩子一命吧!俺不要紧,让俺的孩子过去吧!”
就是这句用尽了全身气力的话,传到了雨秋平的耳中。高高举起的手,也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猛然被触动了。那只手,无论如何,再也落不下去了。
眼眶有些湿润,视线一瞬间模糊了。刚才还黯淡无光的景色,一下子明亮起来。刚才还模糊的人群,一下子都鲜活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哭喊着,渴求着活下来。
每一个生命,都是那样独一无二,都是那样可贵。他们有着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美好回忆,那段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这只手,只要落下,这几千人的生命,几千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就会瞬间在这世界上被抹去啊!我是为了救他们,才放他们出来的啊!我不是发誓过,要为每一个天下受苦的百姓减轻痛苦么!我不是一直要说到做到的么!
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今川义元的影像。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