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华阳才是他的嫡亲祖母,又于他父王有恩,为堵住悠悠众口,少见夏太后,多见华阳太后为善。如此更是难得机会。
直到他亲政以后方才得了自由,可惜此时老人家年事已高,得了健忘之症,已经不能认出他了。虽他还是时时抽空过去请安,但毕竟忙于政务,对老人家仍是疏于关怀。而今薨逝,实令他愧疚不已。
廷对时有人出列谏言:“我王孝感浩天,可敬可佩。臣私以为,如今国基巩筑,府库充盈,不如就厚葬太后。一可慰太后之灵,二可解我王哀思,三可借此明孝义。”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一片附议之声:“对对对,大王待太后之情着实令人感佩,厚葬明孝,可令天下百姓与大王同哀。”
这回瞧自家大王虽然心情沉痛,却一直没有提下葬事宜,不少朝臣就开始猜测:此时秦国正值鼎盛之际,大王或许有心厚葬,却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这会儿谁要是给他个台阶儿,让他遂了这个心愿,定能在他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眼睁睁见机会被一个小小的东园令抢了先,好些朝臣简直追悔莫及,只能赶紧附议,或许还能勉强补救补救。
东园令说话的时候,众臣所见都是大王耐心倾听奏议的样子,除了赵高。适才赵政遥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毫无痕迹地移开,周遭几乎无人察觉。
这个眼神让赵高想起儿时给他讲《黄鸟》时候的事情。
那东园令说完见群臣附议,心里越发高兴起来,心想:这马屁拍上去就应该奏效了吧?虽然赵政还没有表态,但他已经在幻想待会儿自己会得大王一句什么样的赞言。
待闹哄哄的大殿安静下来,赵政振振衣袖,坐出个更加端正肃穆的坐姿出来。东园令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不远处的赵高低眉敛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刻,赵政肃了神色,凛然道:“墨子《节葬》之篇云:‘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节丧之为政。【4】’”
顿一顿,他环视一遭,突然站起来。大王站着,谁能落座?诸位朝臣慌慌忙忙站起来,欠身听训,一时间虽无人说话,大殿里却并不安静,处处充斥着衣料摩擦的微妙响动。
赵政继续说道:“况而今民穷兵疲,战事不息。天下百姓多并日而食,易衣而出,寡人思之,常痛于心。上若以为政,下多以为俗,身为秦国之君,更应以身作则,厚葬之例若因寡人思掉而开,岂非大谬?”
大殿陷入一片肃寂之中。有人为失去大王夸赞的机会而失望,有人暗自对他的节葬之论嗤之以鼻,可是更多的朝臣却是汗颜。
原想着借这事增进君臣感情,却不想赵政一席答复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大殿里,竟是如此振聋发聩,着实令人愧疚。
有近半年的缓冲和习惯,对上赵政,赵高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不会再轻易地出神发呆,更不会出现慌乱到不知所措的情况。可此时回过神来,他才察觉自己竟因他适才的样子失神失了个彻底。
他从衣着褴褛的娃娃,变成了今天身怀恢弘气度的王者,穿一身庄重华贵的玄色朝服雍然坐在巍焕的秦宫大殿上,儿时说过的话依旧未曾忘记分毫,而今正坚定不移地践行着自己当年许下的誓言。
正是因为想到这些,引得被赵高压制了半年的情愫,在此时蠢蠢欲动起来。
那之后赵政便下诏,包括他这个秦王在内的所有亲族,今后一律不得厚葬,若有违犯,重罪论处。
赵政深知移风易俗绝非易事,断不能操之过急。因而诏书只提自己与亲族,只字未论世族公卿,并没有要求他们做到节葬。
但如此大家都从中嚼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连大王同其亲族都不得厚葬,你一个世族公卿敢翻出个什么花样?
这显然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给人重重一击,并打得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要知道厚葬之俗由来已久,且根深蒂固,若他温温吞吞把这件事拿出来和众臣商议,请大家以后一起行节葬之丧,那一定是不成事的。
可如今……
纵然诏令发出百家对此褒贬不一,儒生、墨者甚至为此争吵长达数年之久,但此事在民间迅速传开,不仅被秦国百姓,也被六国部分臣民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
十月,天下盛传秦王意气凌云,有心剑指山东,使秦大出天下。
列国君王臣民闻之,无不惊惧慑栗。楚、燕、赵、魏等数国急求会盟,共商合纵抗秦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