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都盯着那漏来的水,这一盯竟盯了三刻久。
众人只觉双腿发僵,却见他的知府大老爷和刑名小师爷倒双双立得稳如松竹,两人目光始终未离那桶,那桶因慢慢漏着水,也渐渐失去平衡,开始上升。
桔槔架如杠杆,竖置一支架,支架上横一根木,木一端吊水桶,水桶正冲方井口,木另一端则缚石块。
汲水时托起缚石一端,桶入水井舀满水,向上挑起时只需轻压缚石一端,因杠杆作用,舀满水的沉重水桶便能轻易挑出井口,不必人费劲上拎。
而适才小师爷向桶内注入的水,精确并微妙地令桶与石块两端保持了平衡,直到桶底将水漏出一定量去,平衡便被打破,缚石一端渐沉吊桶一端,石端沉,桶端上升,再直至……石端彻底落,碰倒了竖立在旁的那根桌腿。
由那根桌腿摆放的另外三根桌腿将其轻轻夹央,使倒的方向得以固定,这根桌腿便毫不起眼地落入那另三根桌腿间,却又在倒的过程,擦到了竖立摆放它前端的抽屉斗。
抽屉斗因而前倾,又撞倒了摆放其前的另一抽屉斗,五六个抽屉斗一个撞一个地依次倒去,最终撞在了那架雕花床围上。
雕花床围原依墙斜放着,受了轻撞,斜放的角度便是一偏,带引得支在其上的那根架子床门柱也跟着一偏。
这根门柱原就颇,支床围上后更是探出了陈刘两家共有的那堵墙的墙头,眼被床围带着一偏,便擦着墙缘斜靠在了刘家的廊柱上。
陈刘两家的屋廊间,只隔了一墙宽的空隙。
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看得一众衙差目瞪口呆,唯沈大人与青岫似早了然胸,眉毛都未惊动半根。
“师爷这意思是——刘木头便是真凶,他由自家院,以此种方式牵动那柄大锤,从而杀死陈土狗的?”捕头率先回过味来,忙问向青岫。
青岫微微颔首,却道:“推演至此,已有了八分准,然而还缺发生陈家的那后半程连锁反应。”
“正是,”捕头也忙点头,“这串连锁举,只截至了那根门柱的移动,陈家那边似乎并无任何反应,不知师爷又要如何证实那大锤是因此举而牵动,并准确砸陈土狗的?”
“若要继续推演陈家那边的情况,学生需前往陈家再做一次勘查,”青岫望向沈大人,“且还需要一架高梯。”
“去借。”沈大人立时吩咐身后衙差,“另去人回衙门,将刘木头与陈野狗都带来。”
想了想又和捕头道:“你带人去刘木头家院子里,看看墙头靠廊柱的这片位置可有擦蹭过的痕迹。”
捕头忙领命去了,沈大人这才笑眯眯看向青岫:“你是如何想到刘木头用的是此种方式作案的?
“毕竟,那桌腿倒地后便与其余三根桌腿混在一处,丝毫不见突兀;这几个抽屉依次叠倒在此,也可认为是前夜雨淋所致;而床围几乎没有大动,床门柱也与其他几根门柱一起斜靠在廊柱上。
“——可以说,这作案手法被事后掩饰得几近天衣无缝,硬把这几样物事往连锁反应上去想,怕是很难想到。”
青岫垂了垂眸,半晌方答道:“学生只是偶想起幼时一事,因由院墙高处跌落,撞倒了旁边摆放的许多器物,导致险被器物上放置的斧子落而砍到。”
沈大人了悟般地一扬眉头:“原来如此,这确也算是一种连锁反应……只是你为的么要上院墙?原来家秀秀的小师爷,幼时竟这般调皮淘气的么?”
几时就了他家的。青岫没理会他的打趣,抬脚出了这仿刘家布置的院子,去往陈家院。
沈大人同他一起到了陈家院,陈土狗的尸首已被拉去衙门停尸房暂时安放,衙差借来的一架竹梯放在廊,青岫将梯.子靠廊柱,掀了袍摆便往上爬。
沈大人见状“哦唷”一声,两步蹿过去,一手抓一边地扶住了梯.子,仰头看着青岫气笑:“你这小子,上梯也不叫人帮扶一,这竹梯没个支撑,看摔来你!”
青岫顿了顿,低头看他,道了声:“多谢东翁。”
“你须尾儿地来再谢不迟。甭看,看梯.子!这哪个憨头呆脑的借来的梯.子?怎不借人字梯来!”沈大人转着脑袋瞪向廊几个看着不大聪明的属。
“老李生个榆木脑袋,老爷您直管骂他!”
“老张你这话丧良心,是谁说竹梯扛,就借竹梯来的?”
“老爷真没骂错你两个呆乜儿,刘木头家便有人字梯,就近不去取,偏跑去旁人家借竹梯!”
“老陈你是用俩耳扇子说话的么?!刘木头家的东西岂能随意乱动!”
几个属争相甩锅,一厢甩一厢暗挫挫向后退。
沈大人无暇再理自家这班棒槌手,只管仰头盯着已登至高处的小师爷。
却见小师爷借梯.子爬并非要再次查看那置物架顶层,而是继续往高处去,一直将身儿探出了廊顶梁柁。
这柁,便是横架廊柱上的那根圆粗横木。
这根柁的位置,正在陈土狗死亡位置的上方。
青岫接过沈大人让人递上来的灯笼,挑着细看,半晌从梯上来,见沈大人挑着半边眉毛问他:“大锤是被放在那根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