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更紧地靠在他怀里。
“还有啊,那个人很奇怪的,他很明明很节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有种观念,觉得我那个年纪的中学生肯定吃不饱。于是我每回去他那,他都变着法给我补充营养,有时候弄个炖鸡蛋,有时候做条鱼,有时候买只土鸡,我知道他自己平时不是这么吃的,他习惯省钱,一条毛巾用到边角都起毛了还舍不得换,可他有种很朴素的当老师的道德感,你知道那种东西对吗?他说过,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他说站在讲台上有责任感。”徐文耀轻笑了一下,摇头说,“责任感,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发笑的词。就算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但你就是没法笑他,在那样的一个人面前,对他的取笑,最终都是在嘲笑自己。”
“他如果能一直当下去,会是个很棒的老师。”王铮微笑着说,“桃李满天下什么的,他绝对能做到。”
“也许他心里也没那么多雄心壮志,”徐文耀摸着王铮的头发说,“他心里的欲望很简单,好好做工作,跟女朋友结婚,孝顺父母,爱护下一代,他会这么平凡地活着,如果他活着的话。”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既定观念太牢固,以至于他不能接受变故吧。”
徐文耀沉默了。
“我了解这种固有的观念如何成为一个人类似铜墙铁壁一样的价值观。比如我妈妈,她生活中的很大部分悲剧,就是由她的价值观造成的。比如说我,用于萱的话说,我脑子里有根深蒂固,像石头一样硬的东西。不能跟女孩儿做,不能在街边蹲下吃雪糕,不能跟人打架,不能穿衣领脏兮兮的衬衫出门,”王铮笑了,转头对徐文耀说,“这就是所谓顽固,人很难避免这些东西。但我跟我妈妈在顽固上有根本区别,我的顽固是为了规范我的生活,而她的,却很多时候,是为了规范别人的生活。”
“你想说,我的老师也是这样?”
“我不了解他,不能下任何判断。但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悲剧,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吗?”
“说说。”
“我觉得那个女孩最无辜。”
“嗯?”
“她只不过是虚荣了一点,想找个好点的男朋友过好点的生活。我知道这对很多男人来说不能接受女人三心二意,认为这是她生性淫荡的一种表现。但时至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私有物品,她有权离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有权虚荣,有权浅薄,你可以谴责她道德不过关,但你不能因此不准她离开她的男朋友,更加不能夺去她的生命。”
“哥,你不要怪我直截了当地说,可能对死者不敬,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必须为那个可怜的女孩说句公道话。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视为自己今后生活价值得以体现的筹码,他不会接受不了改变,更不会动手割开女孩的喉咙。”
王铮停顿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啊,哥。”
徐文耀松开他,强笑说:“你在谴责他。”
“是,在这件事上,他的悲剧源于他的价值观,他的性格,你的因素,只占了很小一部分。”王铮叹了口气,过来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认真地说:“他是个好人,但他同时也是个单纯到偏执的人。哥,你在十四岁的时候确实做错了事,那确实不是一件能让人原谅的大错事,但你初衷肯定不是想要谁死对不对?”
徐文耀眼眶发红,却抬起头,看着天不言语。
“哥,他们不是你害死的。相信我,好吗?”王铮伸出手捧住他的脸。
徐文耀握住他的手,身体发着抖,但还是说:“但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死。”
“不要说如果,没有如果。”王铮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只相信性格决定命运,这样两个人,就算没有你,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问题。人死了,我们没有办法躲避人命的沉重,但却应该学着放下包袱。你想,他曾经也是一个那么善解人意的好老师,就算知道你暗恋他,就算知道你心怀恶意,你想那样一个老师,会怎么对他的学生?他曾经很喜欢,很关怀的,那时候还未成年的学生?”
“你,你这是在为我开罪。”
“不,我只是讲我的看法。”王铮掷地有声地说,“能开罪的人不是我,是那边被超度的人,但是哥,我也是老师,我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个善解人意有爱心的老师,我也相信那种保守的师德和责任感,所以我有资格作出这个假设,假设那个老师就在此时此地,他看到你,他知道你为他做的事,他听到你内心有多痛苦,他也清楚你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然后,更重要的,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活着的,真心挂念他的人,他会说什么,此时此地,他会对你说什么?”
“他会原谅我吗?”徐文耀问。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会同意安息,我会劝你也忘记。忘记不好的,记住好的,比如阳光下泛着茉莉花香皂味道的干净衣服,比如他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你蒸的鸡蛋。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会希望你记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