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阴阳怪气的道出数语,阳城延才刚强自按捺下去的怒火,片刻之间便又在再度重燃的架势。
想起上回那件事,阳城延就觉得来气!
区区一个六百石的上林苑令,定鲁班苑令这般要害的位置,杨离这个杀天刀的,居然敢自己跑去东宫长乐,玩儿‘欺上瞒下’那一套!
别说天子刘盈,就连身为顶头上兼保举人的阳城延,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要知道如今的汉室,可还出于以察举、保举,作为官员主要选拔方式的时代!!!
作为杨离入朝为官的保举人,杨离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茶前饭后随口说的一句话,都需要阳城延这个保举人完全负责,且有功不沾光,有过必连坐!
结果杨离可倒好,肩上扛着这份天大的知遇之恩,不想着替阳城延长长脸也就罢了,竟还搞出那一套膈应人的东西!
都不用说此事,东宫太后怎么看、天子刘盈怎么说了,单就是朝野上下生出的舆论,都让过去几个月的阳城延胆战心惊,甚至几度生出了辞官告老的念头。
——遇人不淑!
——识人不明!!
——御下不严!!!
——举士不谨!!!!
这一连串每一样单拎出来,都足以让九卿,乃至三公级别的高官身败名裂、晚节不保的污名,在过去几个月,可谓是一股脑全砸向了身为少府卿的阳城延!
也就是阳城延是少府卿,而非治粟内史,亦或是廷尉、卫尉、郎中令等其他九卿,由于职权的特殊性,可以完全不鸟外朝的看法和舆论;
再加上天子刘盈将此事冷处理,并有意无意的将舆论压下,阳城延这才算是勉强安下心,厚着脸皮,继续坐在了这匠作少府的位置之上。
即便如此,阳城延也已经在自家阳氏宗祠,在阳氏先祖列宗神主牌前跪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举荐哪怕一个一百石,乃至无秩的官吏!
比起阳城延受到的这一系列打击,以及巨大的心理变化历程,此刻正龇牙咧嘴解下荆条,露出满背创口的杨离,却根本无法让阳城延心软分毫。
——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还要廷尉作甚?!
——如果人人都可以负荆请罪,又都无一例外的获得原谅,又拿来‘将相和’的佳话?!!
说白了,阳城延痛心的,并不是杨离的所作所为,让自己遭受了怎样巨大的政治损失、名望损失;
真正让阳城延耿耿于怀的,是自己明明看好的青年俊杰,到头来,却是一个未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惜以恩主为垫脚石的歹毒之人!
而在这样的‘歹毒之人’面前,阳城延能不破口大骂,甚至仅仅是能不动手打人,就已经算是道德涵养崇高了······
对于阳城延心中积攒的怒火,杨离显然也是有所预料;
在阳府老仆人帮助下解下荆条,又面带羞愧的赶紧披上衣袍,将那点点朱红藏于衣袍中,杨离终是苦笑着上前,对阳城延长身一拜。
“阳公知遇、捡拔之恩,更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波,与我墨门一线生机,小子三生三世,亦绝难忘怀。”
“如此恩德当前,阳公若仍以‘下官’自居,以‘公’羞称,小子,万万不敢当······”
“嘿!”
不等杨离音落,便见阳城延毫不顾及形象的嘿笑一声,将杨离的深情自白打断。
“嘿嘿!”
“这普天之下,竟还有尔杨离杨上林,言‘万不敢当’之事?”
“这倒是奇事。”
“——若不言,某还以为阁下之能,纵是得居宣室而南面,也没甚当不起!”
听着阳城延字字珠玑的诛心之语,杨离自百口莫辩,只神情苦涩的低着头,任由阳城延将怒火尽数宣泄于己身。
待阳城延说累了,杨离才总算是逮着机会,赶忙抬起衣袖将额角一抹,便又对阳城延一深拜。
“阳公容禀;”
“小子宦途尚浅,于个中要害不明所以;又肩负墨门兴亡之责,一时情急,方有那般不智之举。”
“阳公因此怪罪,小子,不敢自辩······”
“只望阳公,莫因小子之过而挂怀,因小子一介奸诈小人,平白恼了身子······”
言罢,杨离竟不顾满背疮痍,摆出了一副纳头就拜的架势,若无人阻拦,分明就是要跪地叩首!
见此状况,阳城延只赶忙直起身,不等阳城延使眼色,还没来得及跪下去的杨离,便已是被老仆强拉着扶起。
待杨离站起身,又惨笑着抬头望向自己,阳城延也终是深吸一口气,面带唏嘘的摇头叹息一番,才从座位上站起身。
“早自结识之时,某便多言与杨令吏:为宦之途,可谓学海无涯,纵穷尽一生,亦不过沉浮其中,而仍有未得。”
“于墨门之兴亡,某亦曾言:当得未央、长乐二宫其一之助;”
“尤重重之重者: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唉声叹气的说着,阳城延望向杨离的目光,竟不由有些痛心疾首起来!
就好似杨离,并非是阳城延的晚生故交,而是某个原本前途坦荡,却自毁前程的同族子侄。
如此盯着杨离看了足足好一会儿,阳城延终还是惨然低下头,自顾自又叹息一番,先前那决绝、冰冷之色,也随即再次涌上阳城延的面庞。
“经鲁班苑一事,某已于陛下亏欠者甚巨;再助杨令吏,为‘子墨子’之言张目,已非某力所能及。”
“往后,杨令吏只得自探前途,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无比淡漠的道出这番话,阳城延便继位刻意的回过身,强自坐回座位之上,毫不犹豫的端起了那象征意味无比直白的茶碗。
“阳公!”
“阿大~”
“送客······”
杨离最后的不甘,也被阳城延一声无情的‘送客’所击碎,只得怅然若失的站起身,深深注视向阳城延,再三长拜,方才离去。
也几乎是在杨离转过身,跨出阳府的同一时间,阳城延也终是放下茶碗,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有此一遭,于墨门而言,也非坏事······”
“若不然,这帮‘故六国之后’,恐还以为这天下,仍是墨翟畅行无阻之乱世?”
“哼······”
“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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