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星需要赶工。因为前几天去汉中,导致手里这本书交工延迟。店里人不算多,但白天难免会有各种事耽搁,只有夜晚是安静的。
冲了澡坐在书桌前,戴上手套,轻轻翻开书。这本书一共要修复三个问题:水渍、书页破损、字迹模糊。张晨星从上百种纸张中进行比对,终于找到适配纸张进行复刻。
她一个人度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最初的时候,她彻夜难眠。手边放着剪刀、菜刀、锤子、一根包了铁的棍子,一点响动就能让她从床上弹坐起来。不敢闭眼,就那么睁眼,后来索性坐起来看书。家里唯一有价值的就是父亲留下的一屋子书,一本一本看。白天睡觉,晚上看书。只在家里米面油全空的时候出门。街坊邻里几乎见不到她人,就彼此揣测:晨星不会出事了吧?最终派周茉来。
周茉跟张晨星同年出生、同校同班上学,是张晨星最好的朋友。周茉翻墙进去用力敲窗,把蒙头大睡的张晨星敲起来,确认人活着,没寻短见,又翻墙出去通风报信。
非常奇怪的是,张晨星后来没想过死亡。
母亲的离开至少给了她一种信念,找到她、并把她留下那三万块钱摔到她脸上,自此跟她恩断义绝。就算要死,也要等到找到她以后。
而梁暮的出现在张晨星沉重的生活里,连插曲都算不上,她甚至没跟任何人提起。
梁暮是在第五天来的。
他出了一个短差,给上一个人物补了后续镜头。母亲程予秋有时也会自嘲:当初要改变理科基因,结果力气用大了,儿子入不敷出,就差敲盆沿街乞讨了。倒没有程予秋说得那么夸张,梁暮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左手赚钱右手花,好歹算是独立了。
梁暮读编导专业,成绩优异,毕业时也有制片人找他做小众电影导演,却被梁暮拒绝。理由是他要去做更小众的纪录片。
制片人就劝他:纪录片导演那么多,能养活自己的没几个。梁暮对此不以为然:那就饿死我吧。
梁暮脊梁硬、脾气臭、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在这个社会是罕见的异类。人生百态,镜头记录真实故事,不赚钱也值得。但爱好也需要钱来养着,梁暮也不算太傻,搞了一个小工作室支撑着。刚刚兴起的旅拍、婚礼摄影、日常摄影,什么活都接。用客户的话说:高材生就是不一样,活好、价格高,就是服务态度差点意思。
梅雨季的雨下得缠绵,檐下扯着水晶碎珠子一样。书店没人,张晨星从案前抬头透窗仰望,缓缓酸涩的眼。看到梁暮朝这边走。他没有撑伞,大步流星,黝黑的短发上能看到水珠,推开店门的时候带着外面的潮湿。也不用张晨星说他,自己站在门口的地垫上搓掉鞋底的水,t恤湿了薄薄一层贴在身上。
“有水吗?”梁暮看到张晨星不抬头,主动跟她说话。
“自己烧。”张晨星抬起沾着墨水的手向身后指:“那里。”
梁暮也并不矫情,自助服务挺好。走到水龙头前洗水壶、接水、烧水。甚至从旁边的小盒子捏一撮绿茶丢到杯子里。转身去书架前找书。
从一定概念上来说,张晨星算是一个富有的人,因为她有一间书屋。这书屋不花哨,书墙、书架、巷子里随手摘的花。眼前这朵花被丢到白色搪瓷杯里,视觉对冲,也算好看。
梁暮找了本《沉默的大多数》,连同热茶一起放到窗边位上,找了张纸和一根铅笔,对着张晨星坐下。低头看了会儿书,过一会儿拿出笔在纸上乱画,偶尔抬头看张晨星一眼。梁暮好奇张晨星这几年的经历,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她。
萧子鹏劝他别跟张晨星较劲了,原话是:“你热脸贴冷屁股,大老远喊人家,就差跟人家抱头痛哭了,人家呢?搭理你吗?”
“就算绝交我也得知道她为什么变得这么无情。”
“饭馊了你还要观察怎么变质的吗?没用吧?时间,是时间!”
“你话这么多,怎么交活那么慢?那个求婚的催你呢!”
萧子鹏无奈闭嘴,却还是对梁暮竖拇指:“你真牛逼,老师没说错。”
梁暮手里这本《沉默的大多数》是由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首版,入眼就是岁月的沉淀感,读这样的书是一种精神享受。梁暮还真看进去了。
梁暮不说话、不打扰,这让张晨星觉得他尚算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张晨星手里的书修复完成,在进行最后的校验。戴着手套一页一页轻轻的翻,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转睛。全部完成后已经过了中午,她饥肠辘辘。
梁暮还在看书,张晨星奉行一贯的“有人就不用看着”的政策,把那本书包装完好,又裹了几层防水袋带着,出门去觅食,把梁暮一个人丢在书店里。巷子尽头有一家面馆,里头的素浇面吃十几年都不腻。
门关了,梁暮才从书里抬头,看到张晨星这个“甩手掌柜”走进细雨里。她也不撑伞,利落短发别在耳后,梁暮只来得及看一个侧脸。
被晾这了。
萧子朋还在巷子附近停车场等着,问他:“战况如何?”
“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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