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江宇铎吃饭的时候和沈枝意认识的其他男生都不太一样，安静又斯文，慢条斯理地吞咽着。

    反倒是她，吃得很快，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形象，之前还总被大学室友吐槽说能不能淑女一点，当时她不在意地挥挥手，说吃得开心最重要，今天却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

    于是她也放慢了自己吃饭的速度，细嚼慢咽，一口生煎分成两口吃。

    生煎包吃完，还剩下半杯豆浆没有喝，沈枝意咬着吸管，目光随意向前扫去，却在角落的座位上看见了一个少年。

    他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左胸胸口上有省实验的校徽，少年身形瘦削，校服拉链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身旁的椅子上放了一个灰色的帆布书包。

    他用勺子喝完那碗白粥，不经意地抬了下头，在看清他的面孔后，沈枝意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纸杯差点被她捏变形。

    那个少年，和高中时期的江宇铎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是她记错了吗？

    不可能，江宇铎的样子她这辈子也不会认错。

    还是说她花眼了？

    沈枝意脸上闪现出一丝迷茫，盯着那个身影直勾勾地看，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身后推了一把，让她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

    脚步还没有迈出去，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沈枝意回过头，对上了江宇铎的眼睛。

    “枝枝，你怎么了？”

    “江宇铎，是你吗？”她开始变得恍惚，周围的光影也跟着晃动起来，她伸手去抓江宇铎的胳膊，但是扑了个空。

    “枝枝。”江宇铎摁住了她的肩膀，声线依旧温和，“你到底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见角落里的那个人？”她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畅，“他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江宇铎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真的。”她眉心紧锁着，额头上渗出一层晶莹的汗，“不信你看——”

    等她回头的时候，那个身影却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在桌子上的碗碟也不见踪影。

    “枝枝。”江宇铎抚上她的额头，掌心却是冰凉一片，“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枝意用力睁着眼睛，想要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但是任凭她怎么看，那个身影也没再出现。

    “枝枝。”江宇铎抚摸着她的脸，“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我带你去省实验转转好不好？”

    沈枝意回过神，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稍一松劲他就会消失一样，艰难地回答：“好。”

    省实验就在两个街区开外的地方，沈枝意被江宇铎牵着，地面上的两道身影贴合在一起。

    他们刚好碰上了省实验的校庆日，校园里一片喧闹，穿着白色校服的女孩子们趴在栏杆上，阳光把她们的黑发染成了棕褐色，那是最明媚的颜色。

    两人刚踏进校园，门卫大爷走过来和沈枝意打招呼：“小姑娘，是你啊。”

    沈枝意愣了几秒：“您还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大爷笑了笑，“当时总在我眼皮下偷偷溜出学校，真当我不知道？”

    沈枝意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发尾，耳尖泛红。

    “快进去吧，正好回去看看你的老师们。”

    沈枝意点头说好。

    省实验前不久刚刚翻新过，教学楼被粉刷成淡黄色，中心广场的石雕上印着金光闪闪的校训“明心知往，力行求至”。

    向前走了没几步，居然又遇见了熟人，是沈枝意他们当时的教导主任，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身上那件经典的汗衫还没换下去，头发倒是比从前少了许多。

    教导主任喊她的名字，走过来和她寒暄，询问她这些年的情况，最后还是另一个陌生的老师有事找他，才让这场对话结束。

    但是沈枝意却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没人和江宇铎说话？

    她偏头捏了下江宇铎的胳膊，直白地询问：“为什么主任和门卫好像都不记得你了？”

    江宇铎不太在意地笑了下：“我的存在感一直都很低，被人遗忘也是很正常的。”

    “你胡说。”沈枝意瞪着他。

    他曾经可是省实验的风云人物啊，成绩常年前三，性格温和，待人有礼貌。

    大家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她甩开江宇铎的手，跑着去找刚才的教导主任，但是操场上的人群实在太混乱了，根本找不到主任的身影。

    沈枝意在操场上跑了很久，跑到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干脆自暴自弃了，随便拉过一个女同学的胳膊，询问她：“同学，你听说过江宇铎吗？”

    女同学怯怯地看着她，摇摇头：“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是你们15届的学长，考入了京南大学医学系，前几年还回校给你们做过宣讲。”

    女同学眼神里满是恐惧，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跑了。

    沈枝意又去拦其他同学，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

    “怎么会不认识呢？怎么会不认识呢？”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好像掉进了一个怪圈，周围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在一片绝望中，她又看见了教导主任，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扯着主任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主任，你还记得有个叫做江宇铎的学生吗？”

    主任思考半天，摇摇头：“不记得了，是我们省实验的吗？”

    “是啊，是我们当时最优秀的学生，真的不记得了吗？”

    主任又沉默了好久，语气有些无奈：“教过的学生太多了，真的没有印象了。”

    沈枝意松了手，一转头，在人群中居然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他还和早上一样穿着那件黑白色校服，手里抱着两本书，正穿过走廊的台阶向上走。

    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当中，沈枝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朝着那个方向开始狂奔，只是这条熟悉的路突然变得很长，她跑了好久也没有尽头。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发丝粘腻地贴在颈后，沈枝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的光景好像在一点点倒退。

    不知道多久，她终于追上那个身影。

    “江宇铎。”她大声地喊着。

    少年脚步没停。

    她又加快脚步，走到少年身边，想要拍他的肩膀，但是手掌却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沈枝意难以置信地又去触碰身侧的栏杆，但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漂浮的空气，她什么都抓不到。

    江宇铎还在继续向前走，沈枝意跟上他的脚步，看见他进了拐角，却被一帮不学无术的坏学生拉到一旁的角落里。

    那帮人抢走他手里的课本，撕碎然后扔到一旁，将他身上的校服扒下来踩在地上，用那种让人反胃的笑容看着他，起哄叫他“没娘的东西”“怪胎”“异类”，然后对他拳打脚踢。

    沈枝意在一旁流泪，大声地呼喊，但是没人听见。

    她冲过去想要把江宇铎抱在怀里，替他承受那些不堪的话语和殴打，但全部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