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翻着那一摞厚重的印刷品,指尖逐渐干枯。那上面有排列整齐的校舍,光洁象牙白的楼梯,学生们裹着蓝底黑带的针织衫,腋下夹着书本,面容朴实而聪明。这上面的任何景象,都不像是会和她发生任何关系的东西。
“为什么要我读商校?经商什么的,我根本不懂。我不要学这个,我又不想做商人!”她惊慌的反问,学习、考试这类事情,扮演的总是青面獠牙跟在她后面追赶的角色。她没一根骨头是为读书而生的。
哥哥喉咙中发出了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哼声,但在她听来无异五雷轰顶。
“那么你想做什么人呢?你到底懂些什么呢?你连中学也没有念完,接下来的人生,你就预备每天吃喝玩乐了吗?”
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啜泣,“可是,姐她不也是这样……”
“茜儿和你不同。”哥哥没有停顿,可见他不是刻意狠下心来编造谎言故意激她。他只是实话实说,“她姓汪,汪家便有份养她,供她吃喝玩乐。”
她听懂的点头,“所以说,其实是家里不愿再养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外人了。”
直到这时,哥哥才有了一瞬的迟疑。他苦笑。
“婉儿,讲讲理。已经十八年。”
“哥,对不起,可我不想出去……”她突然觉得哭不出眼泪,“就让我回家吧,我以后少花钱就是了。……我、我不花钱了,只是吃饭睡觉就好。行不行?”
“婉儿,你这样子,简直让我看不起你。”他说,“我们会支付你在巴黎的学费和生活,只要你停留在我们视线之内,不要惹事。”
惹事?她从来不惹事!被逼到绝路的人总会生出莫大的愤怒力量,她就这样的血液沸腾了。这可真是被戳一千但不能被冤一个。她或许百无一用,不擅长读书,不醉心求学。但她至少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从来服服帖帖跟在兄姊背后,任劳任怨,唯马首是瞻,凭什么说她惹事?
汪敬哲见她横眉瞪目,倒好像早等在那里似的。
“来之前就知,不过几个月时间,你惹的事,你是一定忘光光了。”
她遗忘那些恋爱的速度,的确相当快。冷不防让对方戳穿,才知道,说她惹事,也不是冤枉。她本来空空的目光这时被灌入两缸的液化金属,坠向地面。这几个月,同是被流放的人,她有汤毅凡陪着,哥哥却是独自一人在外露宿的。她依然吃好喝好,却不知道哥哥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从前的确不惹事,惹就惹了个大的。
“哥,对不起……”
是否在重逢一刻,就该先说这话?不是一闭眼,就可以当往事没发生过。可是,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谈起他们共同惹的事,哥哥淡漠的一如她。她常觉得那时他用好奇待她,想知道为何在家里默不作声的小妹妹,在学校里却有各种不可思议的传闻。他想把她装进万花筒中,转动镜筒,让她简单的身体在不同的视角下反复、叠加、虚幻。
他的意思却并不是让她谈那件事。他飞快的打断了她,以示根本不想谈。
“说来说去都只有对不起,我也不愿听了。婉儿,从现在开始,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