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老奴接着讲下去。”
高嬷嬷决定无视她。
然而随随可没那么好打发,她讲一句,这猎户女有十句等着她,直堵得她哑口无言为止。
偏偏她说话时缓缓的,温温柔柔的,全无咄咄逼人之感,一副与你认真辨析探讨的样子,让人没法发作。
高嬷嬷好容易讲完《夫妇》章,迫不及待地收起书卷,累得像是劈了一百斤柴。
“嬷嬷不讲了吗?”
随随意犹未尽,“嬷嬷讲的甚有趣,我还没听够呢。”
高嬷嬷:“……”
……
高嬷嬷连着讲了三日《女诫》,鹿随随仍是如此勤奋好学、不耻下问,坚持不懈地与高嬷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可怕的是,琢磨多了,高嬷嬷有时一个恍惚,竟会觉得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这一日,鹿随随忽然提出要去东市逛逛,高嬷嬷竟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也不管女子冶游守不守妇德了,巴巴地给她安排出行的马车,甚至还体贴地问她钱够不够。
随随摇摇头,桓煊不是吝啬之人,她虽然没名没份,也不是王府的侍婢,却也领了一份月例,这半年住在军营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钱都攒了起来。
何况她出门本就不是为了买东西。
春条的“风寒”还未痊愈,高嬷嬷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城南到城北的颠簸劳顿,便塞了个十四五岁的小青衣在她身边。
婢女名唤小桐,主要任务是盯着她戴好帷帽,防止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除了车夫和婢女,还有两个便装侍卫骑马跟在车后,毕竟齐王殿下这外宅妇生得太美艳,容易招蜂引蝶,若是叫城里的登徒子缠上,难免有损齐王府的威严。
随随也不在意有多少人跟着,换上身褐金色的胡服,便坐车出了门。
马车驶到东市坊门外时将近正午,三百下市鼓刚敲完,市吏打开了坊门,车马人潮纷纷向门内涌去。
长安城有东、西两个市坊,权贵豪富大多居于城东,东市也比西市更繁华热闹,放眼望去,满目的宝马香车、锦衣宝钿。
“娘子想去什么铺子逛逛?”
婢女小桐问道。
随随扒着车窗往外望,为难道:“我眼睛都看花了,你说该从哪里逛起?”
随随不通文墨,女儿家感兴趣的无外乎衣裳布料、钗钿脂粉之类,小桐眼珠子转了转:“娘子要不要去看看卖金银首饰的铺子?”
随随道:“我的钱怕是不够买这些。”
小桐道:“看看又不花钱。”
随随便道“好”。
两人下了马车,随随给两个侍卫一吊铜钱,让他们在街角找个茶寮坐着等,便带着小桐逛起了铺子。
随随长到那么大也没逛过几回市坊,偶尔去一次,都是想好了买什么,径直到店里,买完就走,这样悠哉游哉地逛却是有生以来第一回。
小桐却是隔三岔五就来采买的,地头很熟,对这西市上好吃、好看、好玩的如数家珍。
随随跟着小桐边逛边看,累了便找个摊子坐下来喝碗酪浆,吃点菓子,倒是十分惬意。
只是随随身上没带多少钱,看得多,买得少,小桐是王府奴婢,眼光也高,随随想扯几尺便宜绢布回去做亵衣,被她拉住:“咱们府中的衣料可比这些强多了,娘子找嬷嬷去领,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好几次都是这样,随随本来也是无可无不可,便作罢了。
逛了半日,也只在胡人的店铺里买了几样不常见的香料,又给春条买了半打手绢。
小桐道:“娘子要不要去看看脂粉?”
随随目光微微一动:“我平日里也用不到。”
小桐轻啧了一声:“娘子天生丽质,可肌肤却是不能不养的。”
“那就去看看吧,”随随很好说话,“哪家铺子的脂粉好?”
小桐一说起这些便头头是道:“要说香粉面脂,满京城就属常四家的最好了,他家用的面脂香粉秘方据说是从陈后主宫廷里出来的,比起御赐的都只好不差呢。”
“一定很贵吧?”
随随道。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小桐道,“丰俭由人,娘子去看了就知道。”
随随道好,两人穿街过巷,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常四家脂粉铺子。
这家店的市口不是顶好,门脸也不大,店堂里却是人头攒动,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小桐道:“奴婢前几日还来过,娘子进去看吧,奴婢在外头等你。”
随随点点头,走进店中。
店里客人多伙计少,随随环顾了一眼,目光落在个包着皂色头巾,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店伙身上。
他的左眉尾部有条不显眼的旧伤疤,眉毛断成了两截。
随随走到他跟前:“店家,你这里可有胡胭脂卖?”
那伙计隔着帷帽打量她一眼,点点头:“胡胭脂敝店有几种,有红花染的,榴花染的,山花染的,还有紫矿染的,不知娘子要哪种?”
随随道:“我要西国胡人猩猩血染的,不知店家有没有?”
她话音未落,那伙计神色便是一凛:“这种胭脂不常有人买,有批去年的货,都收在楼上库房里,娘子请随小的来。”
随随点点头:“有劳。”
店铺里声音嘈杂,他们语声又低,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对话,也没人注意到店堂里少了两个人。
那伙计将随随带到楼上的房间里,放下厚厚的毡布帷幔,移开对面墙上的屏风,露出一扇暗门,躬身道:“里面便是库房。”
随随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个暗室,狭仄,只点了盏油灯,却布置得很舒适。
一个五十岁上下,腰圆腹鼓,身穿宝相花纹织锦袍的男子下拜道:“卑职拜见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