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曾听说先太子体弱多病,怎么突然就……唉……”
“还不是那女杀神命中带煞,刑克六亲,克死了她爷娘,又害了先太子殿下……”
“不是说天煞孤星命硬么?”
有人质疑,“那女杀神自己都死了,难不成是叫自己克死的?”
先前言之凿凿那人大约是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们想,女子要在军营里出头,岂非比男子还要心狠手辣上十倍百倍?
许是杀的人太多遭报应了,煞星有几个能落着好的……”
春条正竖着耳朵仔细听,不防一人道:“休要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故太子是驾鹤西游了,这里现成的不是还有一位么?”
众女郎都笑起来,像是十几只铃铛同时晃荡。
“这小娘子好不要脸,”一人道,“快叫你爷娘请了媒人去齐王府提亲去!”
“别了,我可无福消受,”方才那女郎道,“京城里谁不知道齐王殿下对意中人矢志不渝呐,满心都是别的女子,再好有何用……”
“换我也不乐意,别的倒罢了,成日叫人拿来和‘长安第一美人’比较,谁受得了……”
“我倒不介怀,”另一人笑道,“左右享福的是我……”
“啊呀呀,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害臊!”
……
春条如遭雷劈,她当然知道今日出嫁的太子妃,就是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
那么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齐王殿下的意中人竟是自己嫂嫂?
她觑了眼随随的脸色,只见她怔怔地望着阑干外出神。
春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金乌西坠,晚霞染得天空绯红一片,犹如新嫁娘的双颊。
“娘子……”春条小心翼翼牵牵她的袖子,“你没事吧?”
其实今日出门时,鹿随随神情就有些恹恹的,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是齐王殿下即便没有意中人,鹿随随也高攀不上,以色侍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在年老色衰前生个孩子,挣个名分。
春条想起她的一片痴心,暗暗叹了口气,想劝又不知该说什么。
随随收回目光,向她笑了笑:“没事,只是想起一个……朋友。”
“娘子想必很想那位朋友,是同乡么?
来日方才,说不定还有相见的一天。”
春条不忍心拆穿她,便顺着她的话安慰。
随随沉默片刻,笑了笑:“借你吉言。”
她半边脸被残阳渡成金红,另外半边隐在苍蓝色的阴影中。
那笑容有些像哭。
春条心尖一酸,仿佛叫人掐了一把。
不等她辨清滋味,随随已站起身来:“我下楼走走。”
春条不舍道:“娘子这时候下去?
太子殿下刚进去呢……”
新妇出门子才是正头戏,虽然太子妃以扇辟面,但观瞻一下礼衣首饰、仆从排场、十里红妆也算不枉此生了。
随随道:“楼上有些闷,我就在这寺里走走透透气,你不必陪我。”
“可是……”
“我想一个人走走。”
随随道,语气里有种陌生的不容置疑。
春条不觉被她慑住,点点头:“娘子小心。”
随随下了楼,漫无目的在寺中走着。
全城士庶都去街上瞧热闹了,平日里车马骈阗的会昌寺反而冷清不少。
她沿着回廊往里走,穿过中庭。
半空中传来一声雁鸣,随随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孤鸿飞过,渐渐远去,隐入烟紫暮色中。
她不知不觉走到苍松翠柏的深处,回国神来时,已身在一座僻静得小佛堂前。
堂中供奉的不知是何神佛,一个衣着寒酸、手拄锡杖的僧人从佛堂的阴影走出来,到了随随身旁忽然停下。
随随这才注意到这是个胡僧,僧衣破旧脏污,还眇了一目。
他侧过头,用那只完好的绿眸打量了她一眼,双手合十一礼:“檀越进去上炷香吧。”
随随朝里望了一眼,只见佛堂掩映在树木深处,斜阳照不进去,只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光芒,莲台上坐着的神佛面目也看不清。
她朝那胡僧浅浅一笑:“我不信佛。”
那胡僧也不着恼:“别的神佛檀越可以不拜,这一尊却不能不拜。”
随随道:“为何?”
胡僧道:“此处供奉的是悲愿金刚,小僧观檀越杀业甚重,正该好好拜一拜。”
随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想到阿师隔着帷帽都会看相。
死在我箭下的野兔野狐的确不少。”
胡僧的绿眼睛闪动着奇异的光:“小僧非但会看相,还会看姻缘。
依小僧看,檀越的姻缘到了。”
随随忍不住笑起来:“阿师这回怕要看走眼了。”
胡僧一笑:“檀越且走着看。”
说罢合十一礼,悠然从她身边走过。
随随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循着原路往回走。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褪下,侯府的灯火映亮了天空。
远处又传来鼓乐声,是新妇出门的时候到了。
随随踏着吉庆的乐声往回走,木叶在晚风中萧萧作响,她想起那胡僧的话,笑容又漫上嘴角。
姻缘是别人的,身背业债的人只有骗来的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