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他用帕子掖掖额头和鬓角的冷汗,怀着一丝侥幸安慰自己,当年之事证据都已湮灭,桓炯已死,炼制毒药的方士也已死了,死无对证,谁能查到他头上?
或许她入京并非为了他,或许她有什么别的阴谋。
他披上貂裘走到屋外,沿着廊庑走了两圈,还是骗不了自己——如今朝廷和三镇局势虽谈不上剑拔弩张,可皇帝想收回三镇是不言而喻的,萧泠入京无论如何都担着风险,否则也不用让精兵驻扎在潼关外了。
能让她冒险亲自进京的,除了当年之事还有什么?
太子又踱出几步,扶着阑干站了许久,手脚冻得几乎麻木,他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他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比当年下定决心除去长兄更艰难。
他既兴奋又煎熬,咬紧了牙关,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对亲人下手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这样的事他已做过两回。
良久,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决,终于捏了捏眉心,转头向内侍说了几个名字:“叫他们即刻到书房见我。”
来的共有四人,无一不是太子最亲信的僚属,其中便有东宫侍卫统领孟诚,他因为部下隐瞒左手刀一事领了四十笞杖,眼下面如金纸,几乎站立不稳,不时用袖子掖着额上冷汗。
太子屏退了侍从,令孟诚掩上房门,扫了几人一眼,缓缓道:“今日孤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几人都道:“请殿下吩咐。”
太子便将萧泠当初潜藏在齐王别馆中的事说了一遍。
几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太子神色严峻,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太子接着道:“萧泠在京中潜伏两年,此次又专程入朝,孤疑心她是为了对付东宫。”
众人悚然一惊,一个方颌长髯的中年人道:“殿下可是听闻了什么消息?”
太子看了眼孟诚:“孟统领,你说说秋狝时的事。”
在场几人都参与了秋狝那场密谋,孟诚便如实道:“秋狝时某等清点刺客尸体,其中少了两人,偏巧这两人都是知道全盘计策之人。”
其余人尚未想明白其中联系,一个隐士模样的布衣年轻男子道:“殿下怀疑那两人在萧泠手上?”
太子点点头:“是。
秋狝时萧泠一直跟随桓煊左右,他遇袭时萧泠也在。”
其余人不禁动容,先前那方颌男子捋须沉吟道:“即便萧泠手中握有人证,她身为藩将,不能干涉朝廷内政,陛下也不会任由她猖狂。”
方才那布衣青年道:“朱先生所言甚是,但萧泠此人阴险诡诈,谋定而后动,她既然不远千里亲自来京,定是成竹在胸。”
方颌男子皱着眉道:“疏不间亲,想来陛下不会任由她挑拨离间,一定不会轻信的。”
布衣青年道:“储君结交藩将是大忌,若是陛下知道东宫与淮西节度使府私下往来之事,恐怕会龙颜大怒。”
方颌男子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太子神色,知道他心里已有成算,便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苏郎所言亦有道理。”
太子颔首道:“圣心难测,何况把柄留在萧泠这样的人手上,终究夜长梦多。”
顿了顿:“此事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孤请诸位前来,便是想商议出一个对策。”
布衣青年道:“在下以为,当斩草除根。”
方颌男子大骇:“萧泠身为三镇节度,关乎朝廷与河朔的局势,且她武艺高强,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随侍,万一行刺不成,反倒授人以柄……”
布衣青年道:“本就是背水一战,焉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两人来回争辩,其余两人也是各持一端,辨不出个所以然。
太子捏了捏眉心,清了清嗓子。
众人立即噤声。
太子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
萧泠身份非同一般,且武艺高强,要刺杀她并非易事,若是事露,孤这太子不废也得废了。”
僚佐们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何意。
只有那布衣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便杀得萧泠,还有齐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仍是治标不治本。”
他顿了顿,轻声道:“能废立储君的只有一人……”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尽皆大惊失色,方颌男人颤声道:“苏郎,休得胡言!”
太子目光一凝:“朱先生稍安勿躁,孤倒以为苏郎君所言有几分道理。”
他虽失了圣心,眼下还是太子,只要皇帝在废储之前死了,那么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他只需将刺杀之事栽到萧泠头上,她那三百精卫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保不住她。
齐王的神翼军驻扎在京畿,他只要控制住十二卫,先下手为强将他除掉,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只要神翼军的兵权收归他手中,正好借着讨伐叛逆的由头征讨三镇,将矛头转向外部,朝臣们即便有什么想法,大敌当前也不能罔顾大局。
若能收回三镇,更是名垂青史的奇功一件。
太子眼中闪动着希冀的光芒,向众人扫了一眼:“当年东宫的事和秋狝的事诸位都为孤出谋划策,出力不小,如今诸位与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此事干系重大,一着不慎便落得个毁家灭族的下场,孤不勉强诸位,若有哪位不愿效力,尽管告诉孤,孤奉上财帛田产,全我们一场情谊。”
话虽说得好听,哪有人真的敢当真,几人都伏倒在地:“不敢有二心,听凭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