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宝塔檐角上悬挂的紫铜铃,尤其是夕阳西下,宝塔铃音,这样的安静闲适,教人心生敬畏。
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喜欢平静的世界。
容盈定定的望着她。那低头一笑,一如当年。只不过回不去的当年,再也不想回去当年。眼前的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清雅干净,仿佛不染尘世陈杂,直教人觉得有股清泉自心头涌过。有了这股沁凉,便再也不想堕入纷杂的红尘,只想陪在她的身边。
朝看旭日,暮看夕阳。
比肩同归,永不相负。
猛然间,凄厉的马鸣声响彻天际,前方一匹发疯的马儿嘶吼着,在长街上乱窜。马车颠簸,惊了街边商贩,百姓们四处奔走,场面瞬时乱做一团。
林慕白愕然,一个孩子被撞到在地,眼见着马匹就要迎面踏来。顾不得自身,林慕白疯似的冲出去,抱起了孩子瞬时一个就地滚圈,这才抱着孩子滚到了一旁的安全之地。脊背撞在石阶上,疼得她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于孩子,林慕白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想着,若自己有孩子,必定也会奋不顾身吧!
放开孩子,孩子的母亲焦灼的抱了孩子回去,朝着林慕白连连道谢。林慕白揉着生疼的腰,起身时面色微白。早前为了救容哲修,她的后腰受过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那段时间没能好生将养,所以落下了病根。平素看不出来,若扭伤或者摔伤,这腰骨便会疼得咯吱咯吱的响。
街面上的人还在四处奔跑,容盈和五月被隔离在对面,压根过不来。
人挤人,人踩人,马鸣,人声,乱作一团。
“师父。”清晰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慕白骤然转身,“谁?”这声音分明是暗香的。美眸环顾四周,在身后的巷子里,林慕白发现了暗香的身影,在巷子深处一闪即逝。那身段,那衣服,分明跟暗香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暗香?”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你站住!暗香!”
巷子深处,暗香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林慕白喘着气上前,“你还想去哪儿?暗香,我们师徒两个,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暗香,我从未怪过你,你跟我回去吧!”
轻叹一声,暗香转身,却是一张极度陌生的容脸,“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暗香!”
林慕白一愣,随即颔首道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女子疾步离开,徒留下林慕白一人驻足深巷。
到底是最最近想得太多,连暗香的背影都会认错。轻叹一声,林慕白苦笑,那么多年的师徒感情,多年的相依为命,为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即便要我死,也该给我理由吧!”林慕白正欲转身。
却有一道黑影,快速的拦在跟前。
林慕白的身子陡然一僵,“是你!”
容盈发了疯的找林慕白的踪迹,可就是找不到她。那一刻,猩红的眸,昭示着属于他的愤怒,无可遏制的疯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人丢了就这样没了?
“殿下莫慌,卑职马上让人去搜!”五月不是不知道,容盈这样的疯狂意味着什么。
他若是疯狂,谁都制不住。
可容盈哪里听得进去,骤然飞身而去。他要走,别说五月,便是再加上一个明恒,那也是拦不住的。
五月眸色陡沉,立刻找来了云中城的巡逻兵。吩咐了几声便快速循着容盈离开的方向找去。若容盈出了事,五月必定会以死作陪。
林慕白失踪的消息快速传到了行宫,容哲修立刻领人四下寻找。
这下子,如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奈何有伤在身没办法出去找寻,整个人都快冒火。
容哲修坐在马背上,明恒位于其后,满大街的转悠找人。
“小白会去哪?”容哲修攥紧了手中的马缰,“她知道爹在后头跟着,必定不会抛下我爹不管。所以她一定遇见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危险。”
容哲修越想越害怕,整个人都绷紧。
“失踪这事讲求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着急也没用。”明恒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世子如此阵仗,便是歹人见了,必定心生畏惧,不会对林侧妃怎样的。”
“谁敢动小白,我就要谁的命!”容哲修切齿,心头却开始怀疑,莫不是苏离下的手。林慕白为人和善,又一贯的行医施药,平素很少与人结怨。
算来算去,当属苏离嫌疑最大。
一辆马车从侧边而过,风吹起车帘,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色,但车上恰当好处的滚落一个柳藤球,藤球底下还拴着一枚紫铜铃。
“这个”容哲修陡然瞪大眸子。
明恒快速下马,捡起柳藤球递给容哲修,“世子,只是个柳藤球,不足以说明什么。”
“追上前面的马车,快!”容哲修厉喝。
明恒颔首。“是!”翻身上马,手一挥,身后的恭亲王府随扈立刻急追那辆马车。只不过,马车出城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城门。
“世子?”明恒犹豫了,“出城了,还要追吗?”
“追!”容哲修偏不信,这么多的人,还追不到一辆马车。这东西是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的,未见其人也未闻其声。无外乎两点:一则,车内真当不是林慕白;二则,是林慕白在求救,她已被人控制。
容哲修的性子本就强硬,宁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大批的军士随着容哲修与明恒涌出了城外,追着马车而去。天色渐黯,小雨淅淅沥沥的落着。容哲修却愈发狠了心,不追到马车誓不罢休。
追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戴着斗笠,斗笠的檐口压得很低,只看得见他微扬的唇,勾勒出诡谲阴森的笑。
明恒翻身下马,手一抬,军士快速包围了马车。
“敢问下,车内是什么人?”明恒上前。
戴着斗笠的男子笑得阴测测的,还是没有抬头,“好狗不挡道,当官的就了不起吗?大路朝天,你们非得拦着我们?”
“里面是什么人?”明恒问了第二遍。
男子笑得凛冽,“是什么人,自己来看。不过,可别后悔。”
明恒眉头微蹙,隐约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示意手底下人上前查看,自己则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容哲修身边。
随侍上前,抬手便去撩车帘。说时迟那时快,血光迸溅,人头落地。
车内的人,出手极快,出剑速度看得令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这一幕,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根本容不得还手抵抗。
明恒骤然心惊,“阴阳双煞。”语罢已经翻身上马,陡然勒住马缰,视线急速环顾四周,“是离恨天的人,快撤!”
“太晚了。”男子已经摘下了斗笠,话语渐冷,“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刹那间,万箭齐发。
“驾!”明恒一声厉喝,直接将容哲修按在马背上,猛夹马肚。马声嘶鸣,顿时撒开马蹄狂奔,速度之快如箭离弦。
耳畔,身后,冷箭嗖嗖巨响。顾不得那些随行,明恒只想护住容哲修,至于其他便看各自的命数了。他们被包围了,离恨天的人早就做了准备。
也就是说,如今林慕白十有**落在了离恨天的手里,所以他们才会引容哲修出城。
天黑雨下,一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明恒的背影。明恒不顾一切,带着容哲修策马狂奔,只要回城就不会有事。
弯弓如满月,三支冷箭同时上弦。只听得弓弦砰的一声脆响,三支箭同时离弦而出,直抵明恒的脊背。风声,箭雨声,以及嘶喊声混作一片。
明恒听得箭雨声,骤然回眸,抬手便挡去了两支冷箭,却不慎被最后一直冷箭穿胸而出。身子陡然失重,顷刻间从马背上翻落。唇角鲜血溢出,明恒落地时一掌击地,瞬时一个漂亮的旋空急转,稳稳落地。
容哲修还在马背上颠簸,他想勒住马缰,可因为慌张,一时间只得回头去看,“明恒,快!”
冷箭穿胸而过。明恒手起剑落,直接圻断冷箭的箭矢。这个位置,刚好在血脉附近,所以他不敢拔箭,只得忍着剧痛疾步追去。纵身飞跃,翻身上马。明恒只觉得口腔内满是咸腥味,撑着一口气带着容哲修策马而去。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容哲修就危险了。
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将容哲修留给离恨天的。
就算是死,也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血不断的从伤处涌出,随着马背颠簸,疼痛加剧,鲜血如注。明恒浑身冰凉,视线越发模糊。他竭尽全力想要握紧马缰,可是可是手脚渐渐的不听使唤,他越发显得力不从心。
马儿奔驰。让有伤在身的明恒越发虚弱。
夜,好黑,视线里一片模糊。
容哲修握紧了马缰,马儿越走越慢,终于身后一凉,只听得重物落地的闷响。容哲修快速勒住马缰,身后的明恒已经跌下马背,身子快速滚下路边的矮坡。黑暗中,细雨绵绵,早已将明恒的身子打湿。
“明恒?”容哲修快速爬下马背,急忙行至明恒的身边,“你醒醒,明恒!”
“世子别慌,赶紧走!”明恒喘着气,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身上满是自己的鲜血,贯穿胸口的箭若不及时拔出。若不及时止血,他还是会死的。
容哲修想要搀起他,奈何年岁太小,他才六岁,哪有这样的气力去搀起一个成年男子。鼻间酸涩,容哲修哽咽,“你快起来,快点起来。不然他们追来,你就死定了。”
“世子,卑职没气力了,你赶紧策马回城。回去了就不会有事,离恨天的人不敢在云中城动手。你赶紧走,卑职死不足惜,但世子是恭亲王府是殿下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事。”明恒气息奄奄。
天上一个炸雷,容哲修惊得心肝直颤,险些哭出声来。
说到底,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我去找人救你!”容哲修哽咽,“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他快速捡起一些断枝,盖在明恒身上,尽量让明恒藏在其下,与一侧的灌木相近。
后头有马蹄声传来,容哲修急忙上马,最后看一眼自己覆在明恒身上的伪装,立时策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声急,迎面而来的雨丝将容哲修的衣衫悉数打湿。冰冷、惊惧、惶恐,就像是毒瘤在心中滋长蔓延。六岁的孩子,早就知道死亡的意义,所以此刻,他不敢停下。
突然马蹄一崴,直接将容哲修摔下矮坡。身子就像滚落的石头一般,咕噜噜的沿着矮坡向下。容哲修来不及呼喊,一脑袋撞在树干处。顿时晕厥过去。
马声嘶鸣,马儿飞奔逃离。
恍惚间,容哲修睁了睁眼睛,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娘”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心灵才是最脆弱的,直接呈现出你最渴望的一面。
烛光摇曳。
心头突然一疼,好似有人用刀子狠狠的扎了一下。林慕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瞬时紧捂着自己的心口,面色惨白如纸。
这是怎么了?何时有了这心疼的毛病?
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清晰可见的焦灼和担虑。
林慕白娇眉微蹙,她怎么忘了,这儿还有个人呢!眉睫微舒,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烦乱的心绪,抬头望着烛光里越发清晰的面孔。还以为此生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该走了!”林慕白起身。
“慕白!”一声低唤,伴随着温凉之意,“你我之间当真无话可说了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