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再不是昔日唯唯诺诺的七王子,一袭便衣虽遮去了锋芒,将最初的温和展露无遗,可有些东西还是悄悄的变了。
“参见七王子!”苏婉急忙跪地行礼。
见状,涯快速上前将苏婉搀起,“不必如此大礼,我只是想见见你,并不想让你因为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苏婉算是明白了,“所以我的祸也是七王子扣押的?”
“那日这东西飘到宫墙外,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却知道这是孔明灯,是大祁的一种风俗。可上面写着蔓,我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就是你。”涯轻笑,松开了她,“于是我让人去调查,谁知——”
涯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有些话到了这儿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苏婉也没有多说,只是半垂下眉眼安静的站在那里。他对她的调查,约莫很清楚。她诈死离开京城离开齐王府,他应该也很清楚。
初见时,她还是齐王府的苏侧妃,当时玉弦一不小心砸了他的脑袋。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然会上了心。苏婉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自然对涯这个人也没觉得有必要深交。
但是现在,自己的货物在他手上,所以她避无可避。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涯突然上前抱住了苏婉。
苏婉心惊,慌忙推开他,“七王子请自重。”
涯笑了笑,“我只是很高兴,大祁和月氏的习俗不同。我们月氏比较自在,是故刚才得罪了。”
“既然是七王子扣押了我的货物,敢问七王子,何时能把货物还给我?还望七王子不计前嫌,能放我一马。”苏婉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月氏毕竟不是大祁,在别人的地盘上是找不到安全感的。
闻言,涯的面色微微一紧,“其实我扣押你的货物,只是想见你一面。”
“七王子好意,苏婉心领了。如今都见着了,是否能还我?”苏婉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毕竟他是月氏的七王子,当初乌素之事,苏婉也是有所耳闻的。对于七王子这个人,苏婉并不太看好。有凉薄无情的前科,自然会有下一次。
涯笑了笑,“自然可以,而且我还能给你一笔大生意。”
苏婉蹙眉望着他,他到底想怎样?
“月氏的皇宫里,也有女子喜欢你们大祁的胭脂水粉,布匹绸缎。宫里的生意是极为稳定的,如果你能保证供应,我能把这笔生意交给你。”说这话的时候,涯含笑浅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生意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何况苏婉初来南抚镇,真的急需稳定的生意来供应红坊的正常运转。然则她也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俯身作揖,苏婉不动声色,“多谢七王子,我必当尽心竭力,不让七王子失望。”
涯上前,轻柔的覆在她的手背处,“我信你。”
苏婉身子一震,慌忙缩了手。
听得涯继续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苏婉抬头望着他,“七王子但说无妨。”生意人,自然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苏婉深谙其道,自然也不会抗拒。
“与宫里的生意,我希望每次送货的时候,你都能亲自过来。对别人,我不放心。”涯浅笑开口,目光灼灼。
苏婉心中生疑。按理说这种后宫采购之事,是轮不到身为七王子的涯,亲自过问的。何况让她亲自送?送宫里去?这七王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涯只是笑了笑,“我绝无他意,只不过是我给你揽的生意,我当然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否则,我也不好跟宫里交代,你说是不是?”
苏婉点了头,“七王子放心就是。”
涯点了点头,“陪我走走。”
苏婉抿唇,虽然心里不太愿意,毕竟男女有别。然则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默不作声的跟在涯的身后,苏婉顾自忖度。
涯在前头走着,不时回眸望着身后恭谨的苏婉。此刻的苏婉一袭男儿装束,少了初见时的柔弱与温婉,多了几分英气。这样的女子,娴静美好,不管身处何地皆不改从容镇定,着实如他所期许的那样。
他想着,那首《郑风》约莫便是为她而写。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顿住脚步,苏婉顾自想着心事,一时不察,险些一头撞上去。幸被涯伸手扶住了双肩,抬头迎上他那双暖阳般的眸子,苏婉的脸上浮现少许微红窘迫。
他笑道,“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不若与我说说。”
苏婉摇头,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勉强笑道,“没有,只不过初来乍到有些不太认路。”
“这司关府,你以后便要常来。”他笑着看她一脸防备的模样,“若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司关来通知我一声,但凡有所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苏婉眸色微沉,“我如今是一介草民,寻常女子,不敢劳烦七王子大驾。”
他却不然,“我喜欢你来找我。”
心头微恙,苏婉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的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此刻看自己的神色,依稀好似自己对着容景垣时的样子。
倒吸一口冷气,苏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是一面之缘,再怎样也不至于进展得如此神速。思及此处,苏婉镇定了心神,俯首低语,“多谢七王子美意,只不过我这人天生有个毛病,不喜欢求人。”
“你不必求我。”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眸色微转,“我只说最后一遍,你不需要求我。我想跟你做朋友,就是你们大祁常说的那种朋友之谊。朋友与朋友之间,是不需要求这个字眼的。对吧?”
苏婉轻叹一声,“七王子身份尊贵——”
“蔓!”涯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眸光微亮,“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我只在乎如今的你。你能来南抚镇,远离京城,我很高兴。你现在就叫于蔓对吗?”
苏婉点了点头,“是。”
“我喜欢这个名字。”涯不似寻常的月氏男子,生得比这些人都温婉一些。深邃的五官,笔挺的鼻梁,还有笑起来的那抹阳光,格外好看。所以苏婉想着,他的母亲应该也是那种极为好看的女子,否则怎么可能深得月氏国主的喜爱。
苏婉没说话,遇见了涯,似乎话语就很少。
他也不在意,与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月氏国的风土人情。最后提及了宫里的规矩,以及与大祁皇宫差异的地方,格外叮嘱她要注意一些。
到了最后,他竟然说到了自己的母亲。
月氏国的王后!
七王子的母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女人能执掌月氏的朝政,可想而知该有多少手段。大王子与乌素公主死后,整个月氏都落在了王后的手里。
苏婉在一旁细细的听着,偶尔对他抱之一笑,毫不置喙。如果不是她一袭男儿装,此刻的苏婉看上去,更像一个温顺的贤内助。
“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了?”涯笑问。
苏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对于宫闱之事,我不太喜欢。”她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充满了争斗的地方。
“对了,你此番来南抚镇,就是为了做生意?”他突然问及这个。
苏婉心下一颤,面上依旧不改容色,“我只是想远离京城的喧嚣,那些太热闹的地方,不太适合我。”她瞧瞧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不回去估计得赶夜路了。”
“上天是公平的,他们收回了对你的惩罚,就会给予你其他眷顾。”他别有深意的说着,“货物的事情,我会替你安排,送到客商手中,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意往来。至于宫里的生意,我会很快派人去给你下单,你等着便好。不过,你也要有入宫的心理准备。”
苏婉点了头,“多谢七王子。”
“你可以叫我涯。”他面色微紧,“我不喜欢你尊我七王子,显得很生分。”
“好!”苏婉一笑。
不远处,霍都塔急急忙忙的走来,苏婉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离开的好时候,便朝着涯行了礼。他没有拦阻,目送苏婉疾步离开。
“太子殿下。”霍都塔行礼,“王后有命,请太子殿下速归。”
涯似乎想到了什么,“父王的病?”
“国主不行了!”霍都塔压低了声音。
“走!”这一次,他又顾不上跟苏婉辞行了。没走两步,他顿住身子,回眸望着苏婉快速离开的背影,勾唇笑了笑,“我们很快会再见。”
霍都塔道,“太子殿下似乎很欢喜?”
“是!”涯边走边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霍都塔先是一愣,而后摸着脑袋笑道,“太子殿下笑话,霍都塔活了这般年纪,实在没经历过什么一见钟情。”
涯深吸一口气,而后长叹一声,“我想,我遇见了。”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去都城,又该连夜兼程了。
霍都塔也不明白,自家太子殿下怎么突然间对这样一个大祁人感兴趣。不惜连夜兼程的从都城赶来,就为了跟人家说说话?在月氏,你若是喜欢谁家女子,大可大张旗鼓的上门求亲。女子们也都喜欢胆大的男儿,厌恶那些扭捏胆怯之人。
勇者在月氏,是会受到很多人的尊重的。
大祁崇文,月氏尚武。
货物的事情解决了,苏婉必须连夜赶回去,可天空不作美。这边关的天气就跟小孩子的脾气一样,说风就是雨的。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这会子已经乌云密布,搞不好得下场大雨。
司关大人忧虑的望着苏婉,“公子不妨等一等,若是下雨,路上不好走。”
玉弦也有些犹豫,“主子,看这天气是要下雨了,咱要不歇一晚上吧!”
大漠里、戈壁滩上的雨,带着一定的危险性。毕竟沙土不似泥土,不稳定性因素太大。便是白狐这样武艺卓绝之人,对于这些东西,都是没办法及时应付的。
可是不回去,容景垣那头——不会出事吗?白狐可都说了,她找了个奴才,把人家二小姐给糟蹋了。若是县太爷这会子兴师问罪,那可如何是好?
容景垣现在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出来都一天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她此心何安?
“走吧!”苏婉疾步下了台阶,想了想又问道,“敢问司关大人,七王子——”
司关大人慌忙俯身,“不敢,如今七王子已经是太子殿下。”
眸色一滞,苏婉愣住,“你是说七王子,已经是储君?”
“是!”司关大人显得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苏婉深吸一口气,想想也对,大王子死了,公主也死了,七王子回到月氏,可不就是稳操胜券的太子人选吗?他当太子,似乎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
“公子要不再等等?”司关大人不放心。
“再等就真的要下雨了。”苏婉勉强一笑,“货物的事情,就烦劳司关大人了。”
“太子殿下亲自交代,下官一定处置妥当,请公子放心。”司关大人道,“只不过这天气实在是不容乐观。”
“没什么。”苏婉看看天色,“什么风浪没见过,也不忌这点风雨。”语罢,翻身上马,“告辞!”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玉弦和白狐紧随其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走,也许还能在戌时左右赶回南抚镇。若是再耽搁,约莫就得后半夜了。
众人都寻思着:好在这块下雨,惯来出现东边日出西边雨的状况,雨云飘到哪儿算哪,不会出现大面积的连绵不绝。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除了点小状况。
天不但下雨了,而且还下了一场大雨。
那天夜里,一行数人,一个都没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