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舟终究什么都没说,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说明。
“爹,你清醒清醒,如今是非常时期,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孟家算是全完了。”孟麟深吸一口气,父亲心里怎么想的,他不清楚,可是他明白当下的时局容不得你不清不楚。
孟行舟算是回过神来了,笑得艰涩微凉,“对不起。”
孟麟一愣,“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孟行舟望着眼前的儿子,“爹还有你。”
孟麟蹙眉,没有吭声。
孟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刑部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所以有些话不当讲,只怕隔墙有耳。握住儿子的手,孟行舟突然笑了,笑得这样悲凉,“麟儿,你早前不是一直想问你娘的事情吗?”
“爹?”孟麟有些诧异,早前只要自己一提起母亲,父亲就会暴躁就会难以自控,怎么今儿个突然想说了?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想了想,白狐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你想知道吗?”孟行舟问。
孟麟点了点头,如实回答,“想。”
孟行舟轻叹一声,“那还是前朝时候,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跟你娘的父亲是好友,二人相识于微时,而后同时娶亲便干脆指腹为婚。在我们十三那年家乡闹了灾荒,我和你娘都成了孤儿。眼见着是没有活头了,所幸宫里在挑选宫女,你娘便跟着去了。临走前,她把当宫女的银两都交给我,让我务必上京赶考,莫要耽搁前程。”
“你娘是个善良女子,从不会为自己多想。她说,若然金榜题名,便忘了她。若是落了榜就招呼一声,她留着那些月例银子,都给我寄出来,让我再去赴试。”
“那年秋试,我名列三甲,但皇帝只给了我一个闲职,我也乐得自在,至少这样我能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而且还能时常看到她。她是在茶苑里当值,每逢十五宫门大开,一些宫女可以特赦出宫。她都会出来,而后悄悄送些零料给我。”
“那时候我们很穷很累很苦,可是我们有彼此。在她十五岁那年,我们对月起誓,没有人给我们证婚,我只买得起一套喜服,而后就算是私自成婚。没人祝福,没人到场,只有我们两个。”
“我们成亲了,她终于成了我的妻子。我们深爱着彼此,说好了我会在宫外等她,等她年满二十五,就能被放归家园。我拼命的攒钱,只是为了买通宫里的那些人,到时候可以把你的年纪虚报一些,能提前让你出宫回家。”
“那时候的大殷皇朝早已满目疮痍,所以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到。我满心欢喜,只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你娘说,为了避免到时候太过张扬,特意请调冷宫伺候。你要知道,冷宫那些地方,宫里人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她的请调很快就被批准。”
“我很高兴,因为在冷宫里,不会有人费心思害你。她说她在那里很好,虽然清苦,但安静自由。她照顾着那些失宠疯癫的嫔妃,过得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孟麟看到自己的父亲,唇角扬起了微笑。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样高兴过。好似记忆里的画面,都一一浮现,让他回到了年少气盛时的样子。
孟行舟笑得酸楚,“那一次,她慌慌张张的跑出宫,说她有了身孕。我们吓坏了,毕竟在宫里,宫女若是私通将会以秽乱宫闱之罪而被处死。这个孩子,我们不敢要。可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太好,如果强行滑胎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所以我们决定冒险,横竖你娘是在冷宫伺候,是故就算在冷宫生产,只要安排妥当就不会有什么大碍。麟儿,那个孩子就是你!你是你娘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在冷宫生下的。当时也亏得冷宫的那老太监,念着他自己无儿无女的,就帮了你娘一把,把你送出了宫。”
说到这儿,孟行舟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似乎不愿再说下去。有些回忆可以到此为止,再想下去,就会痛彻心扉。
冷宫并非真的冷漠无情,那些富丽堂皇也并非真的令人舒畅。
“我娘是前朝宫女?”孟麟不敢置信的盯着孟行舟,“那后来呢?我娘呢?”
孟行舟唇瓣微颤,突然趴在床沿笑得凛冽,“你娘——”
记忆里,那一场盛宴,那一番荣华,顷刻间变得格外刺眼。所有的痛楚席卷而来,过往岁月历历在目,恩怨荣辱难抵一纸圣谕。
孟麟追问,“爹,那我娘到底是死是活?爹,我娘是不是还活着?爹,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是谁?她现在在哪?她没死对不对?那不过是衣冠冢,里面埋着的不是我娘本人?爹,你说话啊!爹!”
孟行舟觉得好累,所有的气力似乎不足以支撑他说完所有的记忆片段。他深吸一口气,睁着一双微红的双眸,刚要再开口,外头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孟麟身子一震,当下凝眉回眸。
外头,容景宸和刑部尚书缓步踏入。
瞧着床榻上面色发白的孟行舟,容景宸面色微恙,看上去孟行舟好像真的病倒了。只不过,这病来得太奇怪,好端端的突然吐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丞相好些吗?”容景宸笑着坐定。
孟行舟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当下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老臣身感不适,不能给太子殿下见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孟麟在旁行礼,没有吭声。
瞧一眼这对狐狸父子,容景宸笑得温润,“丞相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这又不是朝堂,那些个繁文缛节就此作罢!”说着,望着眼前的孟麟,便是一声轻叹,“只不过这孟公子——”
孟麟跪身在地,“草民知罪!”
容景宸一脸的为难,“你要知道,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可偏偏沐王是以谋逆之罪被皇上流放南抚镇。而你此刻去南抚镇,不是教人生疑吗?本宫尚且信你,可天下人会信吗?实在是太过莽撞,如今连累了丞相府,本宫想救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朝廷毕竟是父皇的朝廷,本宫做不了主!”
这话说得何其委婉,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老臣知道太子殿下的难处,可是请太子殿下看在老臣对大祁忠心耿耿的份上,求太子殿下务必饶恕犬子一命。老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什么闪失,老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孟行舟俯首床沿,“请太子殿下宽宥。”
容景宸一脸慌张的搀起孟行舟,“丞相不必如此,虽然本宫让你入了刑部大牢,可纵观三司,谁敢定丞相之罪呢?丞相乃大祁的中流砥柱,开国功臣,本宫也于心不忍。可你要知道,父皇办事素来——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
“老臣愿意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求太子殿下宽恕犬子。此事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孟行舟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本宫倒是格外看重孟公子之能,若是孟公子能为朝廷效力,本宫一定竭力而为。”容景宸意味深长的望着孟麟。
“犬子不愿入朝为官,太子——”孟行舟看了孟麟一眼。
孟麟朝着容景宸磕头,“草民愿为太子殿下牵马执凳,还望太子殿下饶恕草民,免去父亲的牢狱之灾。父亲年迈,已经不起这些,还望太子殿下能体恤草民一番心意,宽恕父亲。若是有罪责,孟麟愿一力承当。”
一声叹息,容景宸望着床榻上面白如纸的孟行舟,再看着跪在跟前磕头臣服的孟麟,无奈的揉着眉心道,“本宫尽力调和,二位等消息吧!”
说完,容景宸抬步出门。
刑部尚书看了两人一眼,疾步跟出去。
“殿下?”刑部尚书蹙眉,“此二人说话,可信吗?”
“如果孟行舟说的话,你都能相信,那他就不是孟行舟了。他对着父皇尚且阳奉阴违,你还指望着他能对我坦诚吗?这对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比一个心思沉冷。本宫要的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他们能不能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压根不在乎。”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只要孟行舟不插手就够了!”
投诚这种事情,还是不太靠谱的,尤其是孟行舟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刑部尚书颔首,“那他们该如何处置?”
容景宸看了刘瑜一眼,刘瑜便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刑部尚书,“这东西无色无味,不会被人察觉。把这个混在他们的水中,悄悄的。”
刑部尚书的手都在发抖,“殿下的意思是——”
“放心,不会当场毙命。”容景宸笑得温和,那温润儒雅的姿态,只不过是笑里藏刀的表面,“本宫还有用得着丞相的地方,所以本宫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只不过有些时候,遇见那些个不听话的,本宫只能使用非常手段。”
刑部尚书小心翼翼的将瓷瓶握在掌心,“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等到事儿办成,少不得你的好处!”容景宸拂袖而去。
刑部尚书在后头行礼,“谢太子殿下。”
眼见着容景宸离开,孟麟微微凝眉,“爹,太子这是来试探。”
“太子疑心格外深重,比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你我是否投诚,他并不感兴趣,横竖你我都在他的死亡名单里。他只是要确定,我会不会投鼠忌器,会不会插手今后之事。”孟行舟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他准备动手了。”
“时机已到?”孟麟微怔,“这会子南陵侯府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孟行舟笑得微冷,“若是等南陵侯府准备妥当,那咱们还准备什么?就是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才能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大概就在十天半月之内,如果——”他望着孟麟,“如果有什么事,你先走,别管我。”
“爹?”孟麟仲怔。
“我老了,孟家以后是你的。”孟行舟淡淡然。
“爹,那我娘——”
“我累了,不想再说。”孟行舟轻叹一声,打断了儿子未完的话。有些东西,现在不适合说得太清楚,等到时机来临,就会真相大白。
孟麟点了头,没有继续追问。孟麟很清楚父亲的性格,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谁都别想撬开他的嘴。
可是孟麟真的很想知道,有关于生身之母的事情。
那么多年,他心里所缺失的正是这一块。
有些东西,缺了就是缺了,怎么都补不回来。就好像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不管怎样都没办法回到过去。错与对,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其结果只能你自己担着。
就好比心如死灰的白复,面色煞白,痴痴呆呆的坐在床沿,不管是谁来都不再开口说话。
宫里闹鬼的事情不胫而走,毕竟是从甘露殿传出来的,苏离还有些癔症,所以这消息的准确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苏离这儿闹鬼,把苏离吓个半死,宋贵妃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不,急急忙忙的就赶来了。
容景宸身为太子,不可轻易出入后宫,所以容景宸只能在前殿等消息。
“怎么回事?”宋贵妃一进门就黑着脸。
只见苏离窝在床角,抱着被褥缩成一团,好像是受了不少刺激,看上去并不像是假的。秋玲跪在床前,可谓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出闹鬼之事?”其实这宫里不干净,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偌大的皇城,哪个角落没有死过人,只不过有的人心理素质太差,吓着吓着就疯了,吓着吓着也有人吓死。
宋贵妃如今是执掌后宫之人,怎么可能先弱了自己的气势。
秋玲面色惊惧,“贵妃娘娘,真的有鬼,奴婢亲眼所见。”
“是茯苓,是茯苓回来报仇了!”苏离突然尖叫,“是她,就是她!我不会认错的,是茯苓,是茯苓啊!她死了——血淋淋的,就站在那里!”她指着桌案,那个曾经出现过鬼魂的地方。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眸,浑身颤抖。
那表情好像真的见了鬼,惊恐得连宋贵妃都觉得脊背发凉,心里发毛。
宋贵妃咽了一口口水,扫一眼身后都开始面露恐惧的宫婢们,当即冷喝一声,“发什么病?这朗朗乾坤的,能有什么鬼魂?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本宫告诉你,这宫里若真的有鬼,只管让她来找本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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