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当时你在喃喃自语,我看得心慌,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胡言乱语了一通。事后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信了,还站了起来。”
白尹把百合花插在桌上的花瓶中。“无所谓信不信,”她笑了笑,“我很少受人鼓励,许多年来还是唯一一次。可能胡言乱语要比长辈的期望好接受点吧。”
“想法很奇妙。”宁永学说,“你在这边走了一路,眼看梦就要结束了,有什么感受吗?”
“没什么感受。可能你觉得事情很复杂,有阴谋诡计,有伤害谋杀,有勾心斗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极端的抉择,残酷得不得了。但我只是在‘爱丽丝漫游仙境’,在我眼里你就是那只戴礼帽的兔子......自从下了三层,我就没听懂过一句话。”
面目渗着油脂的男男女女各自落座,表情死板得一模一样,姿势也僵硬得一模一样,像是个活蜡像馆。许多股黑色脐带像电缆线一样从木地板延伸出去,在门框处合拢,构图实在很扭曲。
难以想象,他俩居然像对客人一样落座了。
迎接他们的男女正好坐在对面的桌子窄头。男人挥手示意,希望和宁永学谈话。
“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说,要不就别说话。”宁永学用古语说,“我的旅伴迷茫很久了。”
男人只好朝一侧的中年女性示意:“该你了。”
“我很乐意,”中年女性换成白尹熟知的语言说,“我向来欣赏年轻人的友谊,教派的兄弟姐妹们都需要这个。你的旅伴希望你不再迷茫,女孩,你该知道这点。”
白尹握住胳膊。
话音刚落,忽然间事情发生了改变,友好的气氛消失,那些面孔齐刷刷朝他扭来,一眨不眨地凝视宁永学的脸。有几个人胡乱拼凑的脸居然掉了下来,一块块落在桌子上,啪嗒作响。
然后,所有男男女女都跟着中年女性一起开口,声音堪称是场诡异的大合唱。
“我要说,你真的很不好杀。”他们低声说,“我该绞死每个穷卑者的。”
现在落座了,他想要发声威胁了。宁永学想,能看出他对穷卑者仇恨很深,就像被焚烧的女巫肯定跟女巫猎人仇恨很深一样。
白尹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捂住额头,手指扣得非常用力。这一幕确实惊悚过头了。
宁永学扬起眉毛:“我们俩第一次在审讯室见面,你就能认出我是个穷卑者?”
“没人能认出你们,但你本来应该身中诅咒。”他们把合唱的声音放低,“我们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还记得地下墓穴吗?”
当然记得,这么说来,守护者在地下墓穴就已经动过手了,只不过徐良若不像他一样可以不受诅咒伤害。
“徐良若一直发疯,说他的影子想谋害自己。”宁永学说。
“你本来该是另一个徐良若。”他们睁大眼睛,“但你没有。你安然无恙,你像条狗一样跟着不安的气味乱跑,——地下墓穴,东区的洋房,安全局的监狱、审讯室和库房,最后,你竟然活着到了这里。”
“让我猜猜,”宁永学笑了,“胡庭禹能看到什么,你就能看到什么,是不是?自从胡庭禹接手死亡现场,你就选了他当钥匙,然后,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我不否认,祭祀品就该被监视。他身居高位,财产丰厚,还掌握了调查的权力。我想让他吃什么,他就能弄到什么。”
“我猜你让他吃的东西不大正常。”宁永学端详着他们的脸。
“他家的冰箱里还有几只吃剩的人手。”他们一起咧嘴发笑,表情毫无区别,“可能他以为自己买了点猪头肉和牲畜的内脏吧。要我说,人的感官就是这么脆弱,容易欺骗,只要低语一句,假象就能取代真实。”
宁永学想到了短刀男的咒语,那诅咒似乎也是相似的原理。
他把短刀拔出来,放在手心,端详它银白色的光泽。“我记得,当时裂颅妖咬死了划船的人,”他抬起头说,“然后你们的继承者就想杀我,——听起来像是嘶哑的嚎叫。”
“知觉欺骗,简单的诅咒,我们用它管教不听话的奴隶。”他们跟中年女性一起说话,每句描述都像是在恐吓,“你会以为自己落入地狱,成千上万哀嚎的人脸把你淹没,撕咬你全身。你看到的是这样,你听到的也是这样,你闻到浓烈的腐臭,你品尝到污水和粪便,你的触觉带你走进剧烈、漫长的痛苦。别人以为你忽然发了疯,但感官会说,一切都是真的。”
宁永学握住刀柄,把刀尖搭在桌布上,对他们示意。
“这玩意是什么?”他问。
“施咒的媒介,也能避免自己受害。”
宁永学把刀放回刀鞘,托起白尹右手,放在她手心。“拿好,这是你的。你也听到了,它能让你免于受害。”他说。
少女侧目盯着他看了一阵,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有几张脸掉了下来,宁永学看到有人把它们一块块黏了回去,好像是在补墙。“你以为这里能让你考虑爱情吗?”他们表情忧郁,“还是说穷卑者确实都是疯子?”
“这东西对我没用,你看不出来吗?我还以为理由足够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