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男人大张着嘴,嘴里头也刷满了白漆,一直堵塞了喉咙。门那边靠右,又是一对双胞胎少年像头冠一样悬在上方的墙顶,他们俩嘴巴紧闭,似是被漆黏在了一起。
人面有序分布在墙壁上,就像博物馆陈列墙上的面具。可以看到一张张仿佛还在喘息的嘴,一只只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的手,还有一对对被白漆彻底覆盖之后连眼泪也无法流出的眼珠。
他们的位置分布并不随意,反而带有一种精确的美学结构,遵循几何作图的规则,其中阴郁的审美和艺术风格完全符合那些自虐的天使雕像。
这地方的建筑师实在很讲究,宁永学忍不住想到。
是的,他完全是在用艺术审美来评价眼下恐怖扭曲的情景,这是他的精神问题,他自己知道,所以他一般不会说出来。
不过,倘若曲奕空还醒着,而且就待在他旁边,她一定会给他一拳,让他想起自己许诺要当个人。
炼金术士勉强把手电筒挤了进去,往里面一照,堪堪映出尽头一个身躯矫健的天使,正是当时拿着长矛和权杖的那位。
它也许的确是死了。它从头顶到了胸口都被人一刀劈开,成了裂颅妖的形状。不过,宁永学觉得不是曲奕空干的,——它被人摆出了一个极其富有黑色幽默感的猎奇姿势,曲奕空绝对没有这种恶劣的趣味。
为了避免它的上半身往两边裂得太开,有人拿绳子捆住它的脖颈,又把它的脑袋像蟹钳一样微微掰向两侧,维持住一个含苞待放的幅度。
然后这人把它倚在墙壁上,让它坐在一张浮出的人脸上,令它脊背往前弓,以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摆出了一副沉思的姿势。
老安东?是你摆的吗,老安东?
他妈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还是这种人?
“这应该不是阿捷赫干的,”炼金术士也说,“我不懂你的大小姐想怎样,不过阿捷赫对摆尸体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应该就是老安东干的。”宁永学说。
炼金术士不禁咋舌。“他这乱臣贼子当得不错啊?居然把守护这地方的天使都杀了,还有兴趣给它摆沉思者的姿势。这么一个疯狂的家伙把玛尔法当品种狗也不奇怪,很难说给人配种和给尸体摆姿势哪件事更恶劣,不过我觉得阿捷赫比他像人多了。”
“你觉得他给玛尔法配种的时候有个人趣味在内吗?”
“我觉得有,”炼金术士轻轻点头,“你想想,骑士、神父、贵族,哪个不是经典戏剧的对位形象?最经典的一个是血亲,还是个被宠坏的少年搭年长他至少十岁的堂姐。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就把她塞给你当表妹,要你这么一个和他本质相似的家伙把她养大,——多有意思!”
“我头疼,我暂时不想谈这事。”宁永学却摇头说,“反正门只开了条缝,我先去睡一觉,你自己看着办吧。”
“怎么一到你自己的事情你就头疼了?”
“我只是困了。”
......
等宁永学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没做梦,不过坐在他旁边的曲奕空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近距离欣赏她的侧脸就像观赏艺术品,能让他心神放松,从阴郁恐怖的审美兴趣里暂时挣脱出来,就像从深渊里回到人世间似的。
虽然曲奕空在跟阮医生交换情报,不过宁永学一句话都不想参与。他意识朦胧,没什么谈论正事心情,只是等着阮医生又去照顾伤员了才握住她修长轻盈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这样他就能用脸颊来确认她棱角分明的手背、纤细灵巧的手指、透明的指甲、沁着汗的手心和象征命运的掌纹了。
炼金术士在两米开外用注视弱智的鄙夷眼神看着他,宁永学直接无视这人,把头也挪到了曲奕空腿上。
“喂,”曲奕空这才低下头,“你能别不分场合犯傻吗?”
“我带了人造人和客串骑士公主的剧组人员过来,扛了一路的巨型异世界权杖,还差点被猴子提着天使的光束武器扫成灰了。我心身俱疲,需要安慰。”
“要是我拿这句话把你送到精神病院,绝对不会有医生质疑你的病情。”
“我是说真的。”宁永学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是真的,但听着还是很离谱。”
“门里面的东西可能更离谱。你有看到那些墙里的人吗?”
“当然,在黄昏的世界那边他们都还活着,——或者说勉强算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