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会的——”
黑色的教堂大门在他的世界里关上了。
他始终流着泪的眼睛看见了维尔福夫人担忧的目光,神父的讥讽的笑……
盛舟的世界从那一天开始,变成了灰色的。
……
天刚破晓的时候,盛舟终于下定决心,从忏悔室的高窗上翻了出去。
破碎的一盏玻璃窗划破了他的手心和小腿,盛舟甚至来不及把伤口处的玻璃碎片拨掉,就微微瘸着,向教堂大厅跑去。
沉静的夜晚,只有风轻轻拂过。
窗外不知道为何飘起了鹅毛大雪,轻盈美丽。
殷红的血滴落在雪中,顷刻后就凝结成一串串的血泊。
盛舟像是感觉不到痛,一直向前走着。
他推开了冒着霜寒气的教堂大门。
盛舟抬起眼睛的时候,那尊耶稣受难像已经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雕像。
他有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雪白的羽毛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张脸。
银白色的宝冠上点缀着象征着霜雪的六边形雪花片,被一条墨黑色的荆棘缠绕着。
他整个身体都微微蜷缩着,像是缺乏安全感一样,双臂环绕着胸前,而那人却并不痛苦,面容安详,唇角微翘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境。
血肉苦弱,神明受难。
新的神诞生了,永远的主赐其名为“霜雪之神”。
雪兆丰年瑞,而神明自知。
而盛舟不在意,他只是在意着那个朋友,哪怕是一具身体,也是他的朋友。
他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受洗池旁边,看见了薄雪的身体。
他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
一件雪白的长袍盖住了手脚,脖颈处挂着一个逆十字架,被荆棘缠绕着,象征着他短暂苦难的一生。
“我来找你了,薄雪……”他手忙脚乱地握住薄雪的手,想要拉他起来,而薄雪的手却在指尖无力滑落,“我们逃走吧,逃去天涯海角也没关系……你、你现在是成神了,是吗?”
他拼命抹去脸上的眼泪,不让那些软弱的液体阻挡他的视线。盛舟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微笑:“薄雪,你说过,你很好奇自己是否有一张与你剔透纯净的灵魂相符的面貌,我现在看见了,薄雪。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最纯净的人,最可爱的人。可是,如果拥有这样美貌的代价是失去你,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小小的,很容易就虚弱的影子。薄雪……”
窗外的灯缓缓灭了,天开始拂晓。
黑鸟落在窗前,几只中心广场上的鸽子停在格窗上。它们像是收到了神的指示,不声不响,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淡漠地注视着那个奇怪的少年。
……
不能再拖了。
盛舟擦干眼泪,眼圈都是红红的。
他费力地背着薄雪的身体,往圣洛纳河的方向跑去。
天使城坐北朝南,河流大多都是朝南流去,只有圣洛纳河是一路向北,北到世界尽头。
教父说过,神死后的躯体要放进最深的地底埋葬,这样的话,他们的躯体就能够代替灵魂,承受人应该承受的地狱之火的煎熬。
盛舟不想薄雪被火烧。
他记得薄雪说过的,世界的尽头,最靠近神的地方,叫做雾失岛。
他想让薄雪去那里。
……
盛舟几乎是爬着,爬到了圣洛纳河的河堤上。
薄雪的身体都被雪冻僵了,四肢有些僵直,紧紧地贴在盛舟的身上,像是不愿意分开。
“薄雪。”盛舟把他平放在地面上,用一种怜惜不舍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会记得你,我会去寻找你,你会记得我吗,薄雪?”
他伏在薄雪的身上,热泪淌出,一滴滴落在薄雪的胸膛上。盛舟悄声低语着:“那就说好了,薄雪,我会记得你,我会去找你,但是你不能不记得我,不想着我,知道了吗?”
薄雪当然没有回答他。
盛舟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最后一次替他整理了一下鬓发和长袍。他想了想,又羞涩地在薄雪唇边亲了一下:“这算盖章了,薄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等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还要喜欢我,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薄雪。”
他把薄雪用一件大衣仔仔细细地包裹好,把他轻柔地放进了圣洛纳河中。
河水轻柔地冲刷着两岸,带起了片片涟漪。
……
他一直记得那个诺言,一直向北,一直寻找。
直到世界尽头。
再次见到薄雪的时候,他却听见了一句宛如诛心的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