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店门口,然后开车送徐晶晶回家。她要取的文件和一些首饰都在那个汉子的包里,我把所有她的东西都给她,然后拎着包准备离开。
徐晶晶一直没有说话,等我都要走了才急忙出声:“英英?”
“嗯?”
“你……”她说,“我……”
我停下来等她说完。
“我下学期应该不会回寝室了。”她轻声说,“出了点变故,我要提前去读书,最近一直在加班加点处理临走的事情……原来我是想我们四个人一起聚一聚或者出去玩的,但是李衿的电话老是占线联系不上,水杏又没空来……”
那种我熟悉的、柔软的眼神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我没有说话,等她说完。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说。
我还是没说话。
她仓促地扯了扯唇角,半笑不笑的样子。可能是她自己也觉得笑得很丑,干脆放弃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只好没什么表情地绷着脸:“再见。”
我说:“再见。”
这辆车被我随便扔在路上,可能几周后会被拖车拉走或者发生点儿别的什么。我自己瞬移回了家。钱铮不在,房间里空无一人,打开的电视上放着一部血肉横飞的电影,背景音是枪击扫射。这是我自己家,可是忽然间我就觉得有点不自在和拘谨,好像我学生时代闯入了一个陌生的教室,周围是我见过的摆设和见过的人,然而就是陌生。
我打开奶奶给我的盒子,拿出一炷香点燃。茉莉味儿弥漫开了,我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洗我的刀。他没有染上血,光洁而美丽,透出死亡的妖异。
执念是个害人很深的玩意儿。
修士们十个里有七个在心劫前功亏一篑,这七个里又有半数往上都栽在执念上。执念的本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曾伤你至深或者你苦求不到。
我还没有和哪个修士交情深到他会和我坦诚他的执念,而我自己呢,对执念认识得太透彻。我太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就像是戴着锁链跳舞,到最后这锁链已经长进了血肉里,要剥离它未尝不可,只是没有必要。
如果去除了这锁链,就是全盘否认了我自身。
人生有几个三千年?正常情况下只有三十分之一个,有的人会多一点有的人会少一点,总归不会超出这个范畴。有时候回顾这漫长的一生,我未必不会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蠢事,犯了很多的错。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在设想“假如我能重生”,回到过去后就是改变自己改变人生追求更高更好,既然穿越这事情都发生了,我也想过重生这回事。
如果我重生我会做什么呢?我还会戴上这些锁链吗?我能不能逃开某些致使我成为今天的我的事情?我能不能躲避一些人和救一些人?我能不能提前结识一些人?我能不能就找个地方老实窝着一辈子筑基期到老死?
这问题太难了,比任何我思考过的一个都要难,这个问题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感到晕眩和窒息。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假如每想一次我就往无尽海扔一颗石子,那无尽海还能不能存在值得深思。我想着重生这回事儿,用上我这一生最审慎的心态,奇怪的是我想的时候总是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我早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我一直不愿意去多想一步。
重生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是的,我觉得没有必要。我不会逃避什么,我也不会改变什么,事情大可以按照原本发生过的那样再来一遍,我可以接受,我甚至乐于接受——
这就是我的人生。它不太好,它绝对不太好,我用“不太好”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是过分委婉了,就像形容太空时说太空比蚂蚁大上很多。但我也不愿意再用上别的词,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我是说,我承认它,我接受它,我其实觉得,至少偶尔也会觉得它没有那么差。
我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怀念所有的疼痛。我仍然愿意遇见所有我遇见的人,受我受过的伤,一遍一遍去爱,一遍一遍绝望。
我觉得这样真是傻透了,所以其实我有时候会羞于去想,但是,是的,但是我真的,真的爱我的人生。
一切都糟透了,可是一切又都那么完美。
真的,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而且我也不能后悔。
我经常诅咒我的人生,我觉得我活得太艰难和残酷了,我总是很想马上去死。我那么渴求死亡带我离开,可是终归我活下来了,无论如何,我活下来之后,还活得很不错。
我不可以否认它。这世界上只有我不可以否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