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随后又有紫苏鱼、乳炊羊、鹅鸭排蒸、荔枝腰子、炒蛤蜊、糖醋白藕、蜜煎山药、梅汁浸青笋等二十多样各式菜肴端了上来,精致的碗盘于小案上渐渐堆起了一座小山。
一来二去,三个不久前搅得小半个暮庐城鸡飞狗跳的同龄人之间,也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猜忌与戒备,迅速熟络了起来。
“这么说来,将炎你是失忆了,才想来暮庐城中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自己的吗?”
听黑瞳少年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自己的遭遇,祁子隐举箸的手突然悬在了半空。
“是啊,难道有何不妥?”将炎口中叨着一只羊腿,含糊不清地应道。
“你可知如今城内录籍在册的人口便已超过百万,加之近年逃来的各地流民,就算是将大小数百条街巷全都走一遍,十之八九也遇不上那个能够认出你的人啊。”
听对方如是说,将炎忽然便吃不下饭了:“那我——我岂不是——”
祁子隐见黑瞳少年脸上失望的表情,忙又安慰道:
“其实我是想说,若你此前曾于晔国的船上待过,我或许反倒能帮上一点忙的——为今之计,你不如去舟师设在城外西港的白沙大营里,向一个人打听看看。”
“舟师大营?那还是算了吧……”将炎心里想说自己或许是个海寇呢,去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可左右一思量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有什么顾虑么?”
“之前途经雉河渡时,我们曾同一个恼人的家伙起过冲突。此人似乎也是舟师营里的一名将军,小结巴是担心万一去了大营,又同那人碰见了……”
见黑瞳少年不吭声,一旁的甯月便替他解释了起来。
祁子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此事有些难办。正当此时,雅阁外却扑棱棱地飞进一只红颈绿背的小鸟。那鸟似乎认得祁子隐,径直落到了他的肩上站定。
白衣少年颇为娴熟地从鸟儿脚上的细竹筒里抽出了一卷锦帛,看了几眼上面的文字后忽然便站起了身:
“石头哥哥传信来说,苟夫子晚上又要抽考,我得赶回去!”
“立刻就要走?可还剩这么多菜呢。”甯月还想挽留,却见对方使劲点了点头,“嗯,我可不想让夫子去父亲面前告状,说我又偷偷跑出来了。方才我让将炎去白沙营找的那人,乃是晔国舟师统领。二位若是信得过我,也可去东市一处名为折柳轩的别院中寻他。只要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便一定会帮忙的。”
祁子隐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几枚金铢,放在了小案之上,“这些钱两,是用于支付今晚这顿饭钱的,应当还会有些富余。不如你们便暂时在迦姐这里住下吧。她人很好,我也会拜托她照顾你们的。”
在案边两个孩子的目送下,白衣少年快步走到了楼梯口,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怯生生地问道:
“那个——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当然是!”
将炎终于被面前男孩的这份单纯与诚恳打动,上前一步,拍着胸脯朗声道:“我们今日可是一起跑过了整条梓潼街的。自今日起,你我便是朋友了,天地可鉴!”
“还有我,还有我!”甯月随后也不甘示弱地表态起来。
祁子隐脸上那始终若隐若现的温驯的怯懦终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灿烂的微笑。那笑容中没有一点杂质,就好似是一片和煦的春风。
天色向晚,暮庐城内已是灯烛荧煌。因为伍阳节的缘故,原先坊市中实行的夜禁也自然宣布取消。夜市往往会经营直至三更方尽,又于五更重新开张。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整座暮庐城几乎不会熄灯。
此时运河两岸火光晃耀,远眺之下,反倒觉得比白日里更加鼎沸。夜色中,能听见街市上卖艺、唱曲之声不绝于耳,各家铺面也赚足了吆喝,五颜六色的绣旆在夕阳中迎风飘舞,煞是好看。
将炎与甯月当真饿了,竟是将桌上的菜盘尽数吃得净光,捧着鼓胀的肚皮倒在小案边不愿再动弹。直至此时,他们才发现,那个唤作迦姐的东黎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楼来。
“饭菜还合你们的胃口吧?”迦姐放下了手中拎着的东西,捂嘴吃吃笑了起来,“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子隐自己是个小馋猫,带来的你们二位也是吃货无疑!方才他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从今日开始小友们便住在我这。恰好东边还有两间空的厢房,你们便不要推辞了。”
“我们,我们还是去寻别的住处,不麻烦迦姐你了……”
将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去别处找?你们身上有钱么?认识城中的路吗?难不成你这小鬼头打算带着这位俏姑娘露宿街头吧?”迦姐看着面前为难的黑瞳少年,笑着劝道,“若确是觉得不妥,你们也可以在我这里帮工,工钱拿来抵充房租,如何?”
“这样——倒是可以,那便多谢迦姐了。”将炎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这番好意,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谢什么。你们同子隐不已经是朋友了吗?他常来我这蹭吃蹭喝的,我待他也便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如今又新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们记住了,迦芸斋是个自由的地界儿,用不着这么拘谨!”
女子的笑声仿佛有种魔力,让两个孩子心中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迦姐,祁子隐他——究竟住在城中何处啊?若是我们日后想喊他出来玩,又该去什么地方去寻他?”
红发少女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呀,他住的地方你们想进也未必能进得去,就安心在我这儿等着他找来吧。”
“为何?他究竟是哪家富贾的公子啊?”将炎对此也十分好奇。
“富贾?这小鬼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对旁人这般掏心掏肺的,怎地如此重要的事情竟会忘了同你们说?”迦姐似乎有些诧异,“不过即便现在不说,过几天他也肯定摒不住的。你们可知,他名字里的那个‘祁’字,并非整齐的齐。整座暮庐城——不——整个宛州,便只有一个家族的人可以用这个姓啊!”
“莫非他是——”将炎不禁被女子的回答吓了一跳。
“没错,他便是当今国公最小的儿子,晔国祁氏的小少主。不过你们俩千万别误会了,他今日没有告诉二位,或许是怕给你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世道这么乱。”
“那迦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要告诉我们?”甯月又插嘴问道。
“我也是此前无意间猜中的,没想到那小馋猫便也大方认了。这事儿我一直替子隐守口如瓶,只不过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似今日这般高兴过。他是真心将你们二人当作了朋友,既是朋友,便须得坦诚相见,我便也没什么好替他隐瞒的了。再者,也是想提醒你们二位,如今既是知道了朋友的身份,也须得小心替他保密哦。”
“这个自然会的!”甯月与将炎使劲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言归正传,子隐方才还告诉我说,你们正打算去折柳轩中打听些事情?恰巧今晚那位统领在我店里定了两坛陈酿的清荔烧,只不过那座别院远在城东,店里的车夫还要去别处送货。若是二位小友没事,就顺便帮我捎过去吧。”
听闻此言,甯月立刻用胳膊轻轻捅了捅身旁的少年:“小结巴你要不要去啊?”
“不如去看看吧。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
将炎用袖子抹了抹满是油腻的嘴,决定去试上一试。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
甯月还没能从进城后的兴奋中平静下来,见将炎答应,也再次欢呼雀跃了起来:
“好呀好呀!那我们可以顺便再去城里各处转转,没准还能遇上什么好玩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