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起了一股不能自已的悲伤。起初,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因何而如此心痛,但渐渐他意识到,眼下腥咸的海风与脚下沙滩的触感,还有那散着焦烟的篝火与天际线上的彤云,皆让自己的脑海深处好似过电一般,慢慢浮现出了一段被遗忘了许久,令人肝肠寸断的苦涩回忆!
那些过去的片段强烈而真实,令将炎鼻子猛地一酸,再也无法止住眼中的泪,竟是哭得比身旁的姑娘还要伤心起来。
红发少女见状也当场愣住了,心中刚刚腾起的怒气于瞬间便烟消云散。在她的印象中,对方一直都表现出无比的坚强与勇气。即便此前在疠丘,在发现尤叔被蛊鹰吃掉时,他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姑娘连忙伸出手来,轻轻去抚男孩的脸:
“好了好了,小结巴,你我不怪你了还不行吗?”
可她这一劝,非但没有让将炎停下,反倒彻底放弃了最后一丝忍耐,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我的爹爹,还有娘亲,他们全都死了,全都已经不在了啊!”
红发少女的心里登时咯噔一响。她万万没能料想到,将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唤醒了对他而言最为痛苦的一段回忆。
黑瞳少年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他并不想在甯月面前如此失态,可眼泪便像决了堤的衍江一般,根本憋不回去。男孩的嗓子里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凄厉而尖锐的呜咽,就像是一条受伤的孤犬,令人心生怜悯。
少女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不知究竟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侧过身来,用力抱住了男孩的肩膀。她根本无法想象在失去了全部记忆之后,又于某天突然回想起自己的至亲之人早已不在人世的感受,当即也忍不住跟着对方一道落下了泪来:
“哭吧,哭吧,使劲哭出来了,或许心里便能好受些……”
同伴的安慰,令将炎彻底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矜持,伏在少女的肩上,哭得撕心裂肺。直至感觉到对方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浸湿而变得有些寒凉,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甯月轻轻从自己身前推了开去。
“小结巴,你好些了吗?”红头发的姑娘这才怯生生地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用袖子使劲在脸上擦了擦,一双眼睛却仍是通红:“此生此世,我誓要寻到那个害死爹娘仇人,亲手替他们报仇!那个男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脸!”
“你记得凶手的模样?他是谁?”
“我——我不知道。”将炎有些无助,愤怒地举起紧握的拳头,对着天空挥舞起来,“但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
看着同伴如野兽般疯狂的模样,甯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远没有足够了解对方。她思考了片刻,忽然用手指着天上的银河道:
“小结巴,你快别哭了。你看见了天上的那些星星了吗?”
黑瞳少年点了点头,却是不知对方想说什么,没有接话。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天上的每一颗星,便是一个逝去的灵魂。无论何时,你在这世间都不是孤独一人,因为你的亲人们并没有离开你,而是永远在天上护佑着你。还有迦姐、子隐和我,我们都永远同你在一起的!”
同伴的一番话,忽然令将炎双肩一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又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想开了些,点了点头道:
“没错,只要你们还在身边,我便不是孤零零一人。其实今日,我本是打算告诉你和子隐一个好消息的——百里将军他下令将我调入宫里当差,并且答应亲自教我武艺与兵法了!”
“你说那个邋里邋遢的古怪大叔,要收你为徒么?”
“啧,那可是百里将军,月儿你以后不许再如此无礼。”
虽还未走出悲伤的谷底,可一说到那个青衣青袍的男子,将炎带着伤疤的眉毛还是很快舒展了开来。
甯月其实并不太明白少年人如此兴奋的缘故,但见对方重又开心起来,她心里的愁绪也在瞬间一扫而空:
“那小结巴我们要不要为此庆祝一下?”
“当然要!月儿你们今天捞到了些什么?我来做些好吃的,也算是向你赔不是了。”
“嘻嘻,才不消得你动手呢。这些日子人家在迦芸斋里偷师,学会了不少做菜的法门。方才已经同子隐一起烤了许多蛤蜊,特意给你留了许多呢!”
说着,甯月便自怀中取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海味。原来她怕食物冷了,竟是一直将其放在自己的怀中。此时油纸揭开,只只张开了口的花蛤居然仍微微地冒着热气,登时香气四溢,直勾得将炎肚子里的馋虫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夕阳缓缓落入了海平面下。傍晚的海风吹在身上,带去了白天的燥热,也吹干了少年人脸上的泪。漫天紫霞之下,白色的细沙被落日的余晖染作了金黄,两个孩子的身影也彼此为伴,享受着当下这乱世中难得的美景与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