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洁,墨竹堂外悠远的钟声已经响过三次了。
晨钟暮鼓,千百年来于暮庐城内从未中断过一日。每逢日出、日中与晡时,设于运河北岸崇文大街上的钟鼓楼内,便会准时撞响一口铜制的大钟。而每到日落时分,楼内又会击响一面硕大的夔鼓。钟鼓声沿着合纵连横的大街小巷四散传开,以作报时之用。
钟鼓楼内的那尊铜钟,据说是大昇立朝之后,手握重兵的晔国太祖德桓公为休战事,而收全国之兵尽数融为铜水所铸。钟上书八个阳文刻字:
息兵养民,社稷之固。
此举不仅换来了白江皇帝将自己最小的胞妹嫁来晔国为后,更是为宛州带来了长久的和平与富足。晔国自此也一跃成为了同卫梁、御北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大侯国。
“已经到晡时了,将炎今日还会不会来喊我啊?”
祁子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屁股却再也无法坐得安稳——今日是七月十五,民间按例要用新米祭供祀祖,便是中元节了。每逢此时,城中各处灯火便会通宵不灭,借以驱散趁机入城作乱的孤魂野鬼。而各坊各市也将营业至黎明,为外出祭祀,来不及归家的旅人提供酒食住宿。
大人们上坟祭扫时,各家十六岁以下的孩童却是不许出门的,以免受到阴气侵害。如今晔国公携一众家眷前去东郊祖陵祭扫尚未归来,文武百官也已各自还家,宫中便只剩下了禁卫、太监,以及陪着祁子隐一起念书的几名同龄人了。
“子隐少主,你怎地又没有心思念书了啊?”
说话的孩子年纪比白衣少年稍长上两三岁的模样,是掌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之事的太常卿次子,名唤程潇。今日其父也因公而随国主出行,便特意安排他在墨竹堂内做祁子隐的伴读。此时见少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程潇便立刻开口提醒道。
“哎呀程潇哥哥,苟夫子此刻又不在身边,你何必一直盯着我呀?”
祁子隐嘟囔着重新将书捧了起来,脑子里却尽是甯月那满头如火的红发,连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子隐少主,我爹说今日外面游荡的孤魂野鬼最多了,你还是安心念书,别总想着溜出去玩了。”
“可我听朋友说,那些都不过是些骗小孩子的把戏。在这世上,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魂啊鬼啊的。中元节时城里可热闹呢,还有不少好吃好玩的。”
“朋友?少主该不会是指在墨翎卫中当差的那个黑眼睛的小子吧?”程潇说着,好似自己口中提及之人是个如同瘟神一般的存在,满满的都是厌恶,“我听说那小子早先触了靖海侯的霉头,是个惹祸的主。少主还是不要同他有什么过深的交往吧,否则今后万一甩都甩不掉,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是在说将炎么?”
“是啊。就是那个姓将的。也不知百里将军心中究竟怎么想的,据说为了让这小子进墨翎卫的事,月前还同靖海侯于大殿之上当着国主同文武百官的面大吵了一架。眼下禁军之中根本无人愿意同那小子说半句话,你还想着同他一起玩呢?”
“可是将炎他人挺好的啊,王叔为何要跟他过不去?”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其实宫里人都清楚,靖海侯同百里将军早有过节,虽然平日里看不出什么苗头,但他们二人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较劲。不过也难怪,一位是舟师督军,一位是殿前军马大都护兼舟师统领,自然都不会让着对方。”
“可将炎只是个同你我一般大的孩子而已,能惹出什么祸端来?”
“我听说,靖海侯怀疑这个姓将的小子来历不正,正在派人私底下调查他呢。”
“你也知道王叔正在调查将炎的事?”少年人忽然想起了祁守愚特意去归鸿苑找自己谈话的那个晚上,意识到面前的伴读所言非虚。
然而就在此时,窗外的竹林后却响起了几声鹧鸪的鸣叫。祁子隐明白,那是将炎用叶哨吹出来的声音,是在催自己出宫去。
“可书中有云,友者,以义合矣。贵在相知,言而有信。我就觉得将炎是个好人,而且今晚已是早就同他约好了的,不可临时变卦。天色将晚,程潇哥哥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少主,你就听我一次劝行不行?若是父亲同国主归来,发现你又私自跑出了宫去,倒霉挨罚人的可是我呀!”
“不会的。若是被人问起,你便说我吃坏了肚子,回归鸿苑拉屎去了。”
白衣少年狡黠地一笑,还不等对方继续开口相劝,便已推门从墨竹轩中走了出去,一眨眼便消失在悠长的回廊里,再也看不见踪影。
暮庐城中的运河,东起金水门,西出伏波门,途径二十五坊、十八桥,是重要的航运要道,平日里舟舸云集,络绎不绝。然而每逢中元节前后,河上便会突然间空荡许多,为的是各家各户能够将祭祀用的船灯放于水上,由水一路带其流入衍江。
即便是于城中长大的祁子隐,至今也未曾见过满河的船灯究竟是什么模样。今夜他同两位小友相约出宫,便是要去运河边亲眼看看这一年一度的盛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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