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久了,恐要生出大事来!不如给她老婆子要了去,教导些行巫之术,或可保全家性命。母亲被那老巫一说道,妇道人家,没个主张,乱忙乱忙,便是慌了心。父亲说,古来浅滩也困不住大龙呀,她去了也好,没的跟老巫祛祛邪气,还能学些谋生之术。——那时咱们那小村落,很讲究些神神鬼鬼的怪道巫术,旁来有个丧事啦,祭典啦,总要教老巫挑个好时辰,被鬼上了身糊涂过去的人,总也要叫老巫来将那祸害请走……总之,妹子跟着那老巫,也不算坏事。”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天一天……跟大雁飞过了似的,去了就再也不回来。我有三年没见到我那亲妹子啦——老巫看得紧,妹子愈发出息,听说还去外村跟着术人方士捉鬼,怪灵的,挣几个小钱活得也好。”
“……直到有一天,老巫惊慌失措牵了妹子家来,要将妹子还我爹娘。妹子八岁了,跟笋儿似的,和我上回见她,足足窜高了那么一截儿。她仍不会说话,一双眼睛就这么汪汪瞧着咱们,老巫牵着她的手,对爹娘说,亏这丫头陪我三年,黄土盖了腿肚子,我便不念想了,我也没几天好活头,就把她还了你们来罢。——给你们指条明路,这丫头火气旺、命硬,家里是养不住的,你们个穷家破落户,哪镇得住这样个物什?早早要收了命的!……只有那大富大贵,紫气环绕之处,才能养的好这么个东西。不怕你们恶堵了气儿,我便直说,这丫头……八字硬的很,克父克母克五服之亲!这么个怪诞法咒,饶是解不了啦!”
“爹娘自然不信那老婆子荒荒诞诞一兜子怪话,把妹子养在了家里,还跟三年前一样,吃吃喝喝,破布条子剪个衣裳,我想妹子还能跟笋子一样拔节长大,就像她从小就在我们家一样,没离开过咱们家一天一时。可是不成啦,三天后,娘从外面回来,疯疯癫癫地抖着唇,连话也说不来,爹问她,她哆嗦了半晌,才说,村东头那老巫被鬼上了身,可惨,嘴巴里吐了半天白沫子,将将蹬了腿,去啦!”
“这时,连爹也蔫了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爹缓过劲儿来,盯着妹子的眼神,是那样惊慌。——那能怎样?那是妹子!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不养着还能怎样?三天以后,家里的鸡发了瘟,一死一窝,农家小户,这不是要了人命么!再三天,家里那条见了妹子就龇着牙吠叫的大黑狗,也得了犬瘟,吐着白沫子绷直了腿,死在狗窝里。”
“我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没过几天,娘又出了事,好端端的,娘和往常一样在河边洗衣,熟谙水性的她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竟滑到了河里,连手都展不开,差点窒死。幸而挑着担卖鞋的小儿郎路过,救起了娘。”
“这一回,爹是彻底发了疯,拖着妹子,要将她浸了猪笼溺死——我哭着不肯,爹扇我一巴掌,骂我死蹄子要害死全家么?我被呛红了眼,惶急之下,我想起老巫的话,便梗了脖子冲我爹喊:留妹妹一条命也不难呀,那巫婆升天前不是在咱们家说了么,不是妹妹坏了事儿,是咱们破落户镇不住妹妹这么个神物,要送她到那紫气环绕的去处,方能好呢!”
“我爹怔了怔,倒是很对我说的话上心。可我那时还小,哪知道那‘紫气环绕’的去处是哪个旮旯呢?爹琢磨了两三日,择好了日子,托亭长把妹妹送走了……”
阿娇支着下巴,听故事似的,相当入神,那情态,倒有点儿像个小孩子,巴巴望着你,就像等糖似的等接下来的话头。
“那麽……”她敲了敲小案,却突然“哎呀”一声儿叫了出来,吃惊道:“你妹子后来可是进了宫啦?那‘紫气环绕’的好去处,可说的便是皇宫罢?”
她不笨,猜都能猜个齐全来。楚姜点了点头:“正是。除了皇城天子脚下,正气威威,还能有哪个地儿能镇得住那种妖邪怪物?”楚姜的声音却低了下来,“妖邪怪物”,她拿这种词儿来说道自个亲妹子,心里可是苦楚非常。
阿娇又说道:“你后来机缘之下,也入了宫,这些许年来,怕是也惦念着这个妹子吧?只不过……高墙厚瓦的,要见个面儿,哪那么容易!”阿娇因叹一口气,这宫里的女人,原该都是不快活的。
楚姜的眼泪就这样剌剌淌下来,泄了闸似的,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