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意。但即便是虚情假意,她多想……再听一回。
她曾经那样相信,她们是真的待她好。
也许,她们曾经的确拿她真心相待,但再真心,最后亦敌不过宫内诡谲的利益相争。
她陈阿娇不过是一颗棋子。
从前不自知。
“你别难过呀——好孩子,陛下不是故意,窦沅之事,陛下心里比谁都难过。你别胡思乱想——窦沅不过一介弱女子,除掉她,于江山社稷未必有益,陛下断不会这么做!”王太后轻声叹息:“依哀家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不会用这种手段,去谋划如此不打眼的一枚棋子——”
皇帝蓦地睁大了眼,警敏的目光划过青琉地——
眸色一闪。
陈阿娇却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棋子”……又是棋子!
原来在君王心里,她们的性命与未来,全都是无足轻重的!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江山社稷!
王太后那几句话又是甚么意思呢?
她目光清冷却镇定:“臣妾知……陛下断不会做这种事,臣妾不会因此,而怨怼陛下。臣妾与窦沅翁主并不相熟,她卒于辽西,妾心里难受,但,”她抬头,目光冷对着皇太后,“……此事并不足以教臣妾心伤哀绝。臣妾身子骨弱,卧床这许久,难为太后娘娘挂念!”
王太后眼底一冷,旋即,很快覆上了一抹客套与疏离,笑着:“你能这么想,便好……凡事放宽了心,才有好日子过。”
“母后说的极对,”她吟吟笑着,“愿母后时常放宽心——千岁,永泰!”
王太后眉间一蹙,竟被她这般的笑意,唬瘆了。只觉背后阴寒寒,极难受。不过数个月,——她在长门待疯了罢?竟敢公然挑衅于她!
王太后自觉没趣,因说:“好生保重,来日方长,往后……还有许久的日子要走,”她走了近去,去牵“远瑾夫人”的手,缓声道,“咱们,慢慢儿走。”
笑的仍是慈爱温厚,她乃长乐宫之主,即便是中宫皇后,亦拿她视作母亲般奉养。——她一个区区远瑾夫人,能叠上几斤分量?
王太后丢下她的手,领了众人欲离去。皇帝紧随其后:“朕送母后——”
总有些话,还须单独说。
皇帝回头,最后一眼,瞧了瞧榻上那个糊混的影子,帷帐轻撩——在角隅卷起的风里,绡纱帐轻轻地舞……
夤夜带露,他再回桂宫时,已是中宵。
连守值宫人都躲墙根子里打着盹,夜雾沉厚。皇帝一行人轻手轻脚,不欲搅了桂宫的宁静。
杨得意推帘进去,示意了个噤声的手势,歪侧脑袋剪烛芯子的宫人轻放下绕铜丝大剪,拎了裙裾过来行礼……
杨得意轻咳了声。
皇帝因道:“夫人睡啦?”
这么晚的时辰,必然是睡了,被问的宫女子点点头。
杨得意试探着:“陛下,……摆驾?”
皇帝微顿,才摇了摇头。
这意思,一时半会儿的,可琢磨不过来了,杨得意恨不能把脑袋拍圆乎了,……君心难测呀!
皇帝却抬了龙靴,跨前了几步,屏风正挡在他面前,他顿了好许久,踯躅着,这才绕了前去……
杨得意见皇帝神色不对劲,这么痴愣愣地往里瞧,实不对劲儿,但他又不敢说话了。
何苦来。
好好儿的鹣鲽一对,闹成了这副模样。
皇帝只觉眼睛发涩,回转神时,泪雾已蒙了眼前一片……
她躺在床上。
懵懵儿的,双腿似早已不受控制了,不知怎地,像被灌了铅似的,迟钝却坚定地向那张绣床迈了去。
冥冥中似有天意,再不肯……错失。
她睡着的样子,很漂亮。只最近清瘦了些,那张脸,不似从前圆润。但仍算美艳,即便不施脂粉,却仍是这么美艳,能做到这一点的,举掖庭美人,都是少数。
皇帝自床沿坐下,痴瞧着她。
这么好看。
长密的睫毛这么坠着,翕如蝉翼,薄薄的嘴唇未点红,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做梦的时候,嘴会轻轻地嗫……
他看痴了。时光仿佛就此停驻。他们有过太多美好却仓促流去的过往,真愿时间真的停住了,他便这么看着她,想看多久都行。
再不会有人打扰。
睡梦里,她忽然急躁地向空中抡起了小拳头,皇帝一怔,旋即轻轻捉住,很大的手掌,便这么将她的小拳裹住了。她的手是冷的,他的掌心却很暖。握紧她,仿佛要将那点儿冰寒,在他手心底融化……
她在说梦话,含糊不清的梦话。
却忽然手脚都安静了,被他的手捉着,裹在皇帝的掌心里,睡梦里,梦见无边旷野,却在感受到手心底温暖的那一刻,找到了旷野之外的马群。
驰骋而归。
皇帝伏低了身,靠近她,轻声:“朕在,朕在这里……”
她喃喃,又是含混的梦话。
皇帝低头,在她唇角边,轻轻印上一个深吻。
很柔软的触觉,就像那一年,上元灯节,他与她坐马车上,冒充混出皇宫时,她那样紧张地握他的手……
也是这样柔软的感觉。有温度,有陈阿娇的味道。
深尝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