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将车帘挑起,探头向外望了望,皇帝这边已经握住她一只手,笑的轻淡又快乐:“此处驻跸,风景是不错,晚点朕带你走走?”
“此处……是何地?”她没有回头,一手仍然拨着窗帘,正望窗外。
“博浪沙。”皇帝笑着:“这个地名儿,你应该听过?”
她摇摇头:“有些熟悉。”
“始皇时,张良派刺客伏于此处,刺杀祖龙,”皇帝极有耐心地解释,“这‘博浪沙’,因而名扬天下。”
她轻轻将车帘放下:“我们因何要来此处?”
“没什么特别原因,朕瞅你兴许高兴呢,”皇帝眼中溢满宠溺,“御驾南幸,不过挪个地儿游乐一番,在长安时,朕就说过,待朕空闲下来,带你出来走走。”
因见陈阿娇放空了眼神,好似绝无兴趣,他便问:“怎么,不大高兴?”他扬手,轻碰了碰她的脸,笑着等她回答。
皇帝出行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极尽的耐心和温柔,与在长安时御座上睥睨四方的君王完全是两回样子。
“‘空闲’下来?”她缓笑:“匈奴马踏山河,北方军情紧急,便是四方城内,还有同姓诸侯王同室操戈,陛下何来的‘空闲’?”
“哈,”皇帝笑了起来,“你心里,朕是个昏君?你瞧着像?”
这便把人噎住了,三岁小儿都知,当今圣上,乃是千秋帝君,圣明之主!若说刘彻昏庸,那当真是个极好笑的笑话了,连说笑都如此无脑子。
她只顾望着帘外的风景,甚觉无趣,不便再与他贫。
刘彻笑着瞅了她一会儿,忽然将手伸了车窗外:“杨得意!”杨得意在马车下应了个“在”,皇帝便吩咐:“将东西扔上车来,朕这便换!”
果然好大一个包袱就窗里落了进来,刘彻稳稳接住,因觑陈阿娇满脸不解,便拆了包袱解释说:“朕早吩咐杨得意备下的,都是些百姓的衣物,你换好了,朕带你走走。”
“为何要换上百姓的行头?”虽是疑问,陈阿娇却早已动手来,将衣物整理。
刘彻笑道:“博浪沙这处风土人情,坐御辇内,怎看得明白?既来了,朕带你瞧瞧当年张良刺祖龙之地大象之势。”他牵起她的手,忽放了自己唇边,轻轻落上一吻,笑了笑:“正好去百姓家里坐坐,算是微服一行,回了长安,亦不枉我们好大的声势出来走一遭儿。”
驻跸停当,博浪沙之处野风肆意,招摇的旌旗猎猎起伏。杨得意正宣皇帝口谕:“陛下有令,大军悉数撤入城内,此处只留少数车马伴驾,陛下入夜即归,与城内大军合一处。奉上谕……”
黄幡翕动,四处皆是一片野麦色的金黄纹浪。
群臣拜谒呼万岁。
此时“万岁”却与美人换了装束,混杂在伴驾中,贴身羽林卫将皇帝与众人隔开,因少人知皇帝正在此处。
四处黄幡都在流动,大军正撤出。
她举目望下,四野一片茫茫,似出了神,自己整个的心魂也被这旷野吸了去。皇帝见状便问:“在想什么?你甚少这样……”说了这话,便又觉不妥,便笑了笑:“朕是说,你从前不这样,疯疯傻傻的,爱闹,甚少会出神地望着甚么。朕……朕倒有些不习惯了。”
“我在想,”她答,“陛下未免有些大意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祖龙尚在此处遇伏,陛下却半点不设防?”她眸色稍转,似在试探:“将大半的随扈都撤入城内,万一有个事,照应不及,岂不悔之无极?”
她这语气,在“陈阿娇”的成分里,是再正常不过。但她已好久没有这般“正常”地同皇帝说过话了,远瑾夫人用这稍稍嘲讽的语气提醒皇帝,本算是“过分”了,但皇帝却偏偏听出了不一样来:
“你这是在关心朕?”
然而她所虑是极对的,皇帝不知犯了什么傻劲,平日里聪敏至极,这会儿偏偏不敏锐了,博浪沙此处便于设伏,随扈被皇帝减去了一半,自然危险也随之增多了数倍。
埋伏刺客挨近皇帝御辇时,黄澄澄的天已经云气消散,尘土四扬。
杀声四起。
随扈起先并未反应过来,待皇帝亲军羽林卫操戈斩杀时,迟钝的随扈众人方才疾呼“救驾”,投入这一场搏命厮杀中。
猎猎的帝旌摇摇欲坠,飘落的黄幡不断被马蹄碾压,刺客来势汹涌,极熟悉地形,与随扈救驾的忠臣猛将不断周旋……
这里是博浪沙,曾经伏过祖龙始皇。
这一年,汉室的帝君也受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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