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头汤一海回到汤家后,汤夫人便立即迎了上来。
汤夫人年纪不小了,在北平这样的地方早被磨得没了当年的美丽风采。
但汤夫人却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物, 当初汤夫人嫁给汤一海乃是下嫁, 毕竟那时候汤一海虽然是汤和的族弟, 但毕竟是关系极为偏远的亲戚,能有甚么用?何况那时候汤一海文不成武不就的,倒是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但多是商户之女, 汤一海自持乃是汤和族弟的身份, 根本瞧不上这些女子。后头这汤夫人与他,王八看绿豆, 看对眼儿了, 汤夫人方才以七品官家女的身份嫁给了汤一海。这汤夫人总觉得汤一海未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所以从来不因出身差异来压着汤一海, 反而对他温柔小意, 体贴有加,正因为如此哪怕汤夫人只诞下一女,汤一海才没有抛弃糟糠之妻。
只是这两个甚为聪明, 甚至可以说是奸诈的人物, 却偏偏生出了个酷好捅烂摊子的女儿,这女儿还不带脑子……
汤家还梦想着将女儿嫁进皇家去祸害王爷,他们却没想过,人家乐意吗。
此话且不提。
只说那汤夫人见着汤一海面带笑容跨进门来,于是也跟着笑了笑,道:“可是事情妥了?”
那汤夫人也是很赞成汤一海用汤月去讨好燕王的,汤月与其说是汤家的女儿,但在他们手中也就跟工具差不多了,一个没有自尊和自由的工具,汤夫人根本不视她为威胁。就算燕王瞧上她的美貌,也不过是当玩物罢了,她只会同她那低贱母亲的命运一样……
汤一海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随后方才道:“王爷不在府中,他对芸儿,月儿都没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汤夫人也知道陆长亭的名头,于是这时候她蹙眉道:“又是因为那陆长亭?这般挡路贼,什么时候死了才好!”
汤一海拍了拍她的肩:“莫急。”说罢,汤一海就笑了:“今日.你是没有见到,那陆长亭无奈作出让步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他就算再不乐意,但他也不得不正视咱们女儿燕王妃的身份,他那般气焰嚣张,又有皇上和太子的关照,但那又如何?他今日不照样得退步,让我女儿好好地待在燕王府里!今日他让了一步,日后芸儿便能让他步步退让……”
“说的是,就算有皇上和太子关照又如何?他难不成还敢与皇上和太子披露他同燕王的关系?”汤夫人嗤笑出声来,眼底透出了几分尖酸的味道来。
“不错!夫人聪慧。”汤一海与汤夫人相视一笑。
汤夫人皱了皱眉,又道:“唉,只可惜芸儿还要费尽心思去讨好一个男人。”
“胡说什么呢?他是寻常男子吗?那是燕王!当今皇上的第四子!芸儿能嫁给他,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咱们也跟着水涨船高……”
“那云虎那里……”
“他也不要怪咱们狠心,谁叫他出身不好呢。”汤一海说这话的时候,甚为淡漠。
汤夫人笑了笑:“正是这个道理。”高云虎娶的是庶女,眼下有了个王爷女婿,汤夫人自然迫不及待便劝着汤一海将高云虎抛开了,她刚才的为难模样,都是故作出来的罢了……
与汤一海说了这么一番话,汤夫人对那燕王倒也没什么怨怼之意了。他们在北平过得再好,但到底不如做上皇亲国戚啊……
这对佛面兽心的夫妻搂在一处说了会儿亲热的话,然后汤一海转身去小妾房里了,汤夫人翻了个白眼,却是回屋子里给女儿找驭男术去了……
汤家笼罩在一片欢喜之中,他们各自沉浸在梦中,半点看不见梦里那白雾茫茫之后隐藏着巨大的怪兽,只待一个时机便将他们都吞吃入腹。
如今瞧着这般安宁,但谁又注意得到底下隐藏的黑暗扭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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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入了夏日炎热的时候,陆长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觉得隐隐觉得后背上黏了一层汗,他忍不住翻了个身,然后门板便被人敲响了,敲的噼噼啪啪,一下子就将陆长亭心底那点儿燥热给敲了出来。
“何事?”陆长亭冷声问,问完,他却是转个身,继续睡了。
“陆公子,陆公子!主子回来了!”外头的人扯着嗓子喊,半点没考虑到自己的行径是在扰民。
陆长亭如同浆糊般的脑子,慢腾腾地转了个弯儿。
主子……朱棣?!
朱棣回来了!
陆长亭条件反射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过于猛烈,陆长亭觉得背后陡然一凉,整个人从脚底清醒到了脑门。他下了床,匆匆披上衣衫,先应了一声:“知道了。”
外面的人这才停止了敲门的动作,也不敢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
“打水来。”陆长亭又道。
外头的人得了令,忙撒欢地跑走了。
很快,下人丫鬟捧着水盆和巾子进来了。
这时候陆长亭也已经将衣衫完整地穿好了。晨间其实也没那么热,只是陆长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早晨睡得很熟,便容易觉得燥热。这会儿衣衫穿在身上,背后的汗蒸发走,陆长亭反倒还觉得有点儿凉丝丝的。
陆长亭以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他正要往门外去,丫鬟却是往他跟前放了食物,道:“主子说您得吃了才能出去。”
陆长亭无奈,但却又有点想笑。朱棣当然也是为了他好。陆长亭只得乖乖坐下来吃早饭,索性早饭都不烫,温度适宜,陆长亭很快便解决了,待到肚子获得温饱之后,陆长亭不得不说此时的状态比刚才要更好。
踏出门去,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倒是并不让人觉得燥热,反倒觉得背后的凉意被排解走了。
陆长亭很快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厅中,那传旨太监就站在朱棣的跟前,二人谁都没有坐,但是瞧他们的模样,应当是已经宣完旨了。
“四哥。”陆长亭出声叫道。
朱棣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笑:“长亭来了。”
太监清晰地捕捉到了燕王脸上的笑容,和方才的模样实在判若两人,不由令太监暗自感叹,这位陆公子可真是个奇人,按理来说,他不过是个瞧风水的,虽然得幸能给太子瞧风水,但他年纪轻轻怎么就那样运气好,一下子便揪住了症结所在,并且还能在之后得到皇上和太子的欣赏,就连秦王、燕王都对他和颜悦色、关心有加。这陆公子眼下虽说做着这等下九流的职业,但日后怕是有大富贵的啊!
太监顿时更不敢轻视了陆长亭。
其实这等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呢。
陆长亭察觉到了那太监身上微妙的变化,他朝太监看了一眼,太监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陆长亭也回了一个浅笑,算是礼貌性的回敬。随后他才在朱棣身边站定,道:“四哥的事可都处置完了?”
“没什么大碍了。”
陆长亭很是相信朱棣的能力,闻言倒也不再多问,何况传旨太监还在,他也不好问太多,免得问到了不该问的东西。
“公公不再多留一日吗?”朱棣很是客气地问太监。
太监摆了摆手:“不了不了,在北平留了好几日了,小的也该回去复旨了。”就算在燕王府歇着再舒服,这太监也是不敢歇息的,他很清楚个中轻重缓急,若是歇了,回去他也就不用活了。
朱棣当然也只是客套两句,闻言便顺水推舟地道:“那我便送公公出去吧,公公因我耽搁了几日……”
不等朱棣将话说完,太监就忙道:“不敢不敢,燕王客气,这是应当的。”说罢,那太监忙往外走去了,跟着他同行的人,也赶紧拿好东西出去了。
送走那太监之后,陆长亭才赶紧转身问朱棣:“怎么回事?”
朱棣知道他问的是宣府,当下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与他说了起来:“有人偷取军备物资,偷到宣府去了……徐大有觉得是个大事情,便将我叫回去了。这也确实是个大事情,徐大有不敢擅自处置,因为……”
“因为跟高云虎或者汤一海有关?”
朱棣点头:“高云虎。”
“高云虎知道他的岳父要放弃他了吗?”陆长亭不由问,若是知道了这一点,高云虎还敢这般蹦达,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勇士啊!
朱棣勾唇一笑:“这一点也出乎了我的意料。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还选择如此做?”陆长亭暗暗咋舌:“他是被冲昏头了吗?”
朱棣点头:“正是昏了头了。早前我便与你说过,他的官阶比汤一海更高,但却要处处受汤一海压制,汤一海看似对他极好,还将小女儿送去讨好他,但高云虎早就对汤一海有所不满,这等行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汤一海的羞辱举动,认为汤一海是想要操纵他的一切,连他的后院都要管……”
想也知道,高云虎定然对汤一海不满至极了,既然他的官阶已经更高了,那么为什么他不尝试抛开汤一海这个老东西呢?陆长亭很轻易地就推断出了高云虎的心理。
“所以这次行为,其实只是高云虎为了证明自己脱离汤一海之后会更好?”陆长亭觉得有些好笑。
朱棣点头:“应当是如此了。”说着朱棣突然抬手放到了肩膀上,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陆长亭,莫名透出了一股郑重的味道,陆长亭被他看得四肢微微都僵硬了,整个人顿在那里,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才好。
但朱棣的目光却又陡然变得不可捉摸了起来,他笑了笑,道:“陆长亭脖子上出汗了。”
陆长亭顿时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冷冷地道:“入夏了,自然容易出汗。”
朱棣觉得自己似乎撩拨错了地方,立马就闭了嘴,识相地换了个话,道:“高云虎出的这一昏招,倒是多给我一个把柄,虽然他们彼此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割断关系了,但毕竟从前有过那么多联系,岂是一时间想切断就能切断的?外人也早将他们看作一体了。高云虎做的事,别人只会认为都是汤一海指使。到时候高云虎为了脱罪,或者为了拉人下水,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供出自己的岳父。”
“是啊,毕竟这两人都是彼此利用的关系,现在为了利益便能抛弃彼此了,何况那样的生死关头呢。”他们到时候作出什么举动来,陆长亭都不会觉得奇怪。
朱棣抚了抚陆长亭的头顶:“长亭如此聪慧,应当已经知道那圣旨的内容了吧。”
陆长亭的目光闪了闪:“令你们快点成婚的?”
朱棣忍不住笑了:“长亭,你不要总是如此,不然我会误会你是在为此而不痛快的。”说罢,朱棣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很是正经并严肃地道:“长亭,不要给我错误的感知,不然我会……会像刚才那样一厢情愿地凑上来,也许会将你惹得不痛快。”
“我……”陆长亭本来想问,我给过你错误的感知吗?但是想一想,陆长亭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上辈子没正经谈过恋爱,当然,有女孩子和他示爱,交往,但对方父母嫌弃他,而他也对此并不执着,在一起有多快,分开就有多快。他没有充分地体验过,自然也就不知道正常的过程应当是什么样的。何况……何况朱棣喜欢他本身也不正常啊!
好好的直男突然就弯了,他也没有半点经验……
罢了,这些都不是他能伤害朱棣的理由,哪怕朱棣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哪怕他此时看上去是那般的坚韧,但陆长亭都从来不觉得,坚韧的人就活该受痛苦。
陆长亭抿了抿唇:“那、那我知道了。”
朱棣本来是想逼一逼他表态的,因为他体内潜伏着的那只情.欲的怪兽实在太庞大了,并且渐渐的越来难以压制住,他对陆长亭的渴望越来越盛……所以他忍不住了……哪里知道陆长亭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了啊你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朱棣强压着心底的怒气和怨气,问道。
陆长亭这时候倒是平静下来了,他淡淡道:“我知道该如何处理了。”说罢,陆长亭站起身来,道:“我知道圣旨上是什么,汤家还有多久?皇上是不是想让你率兵和蒙古兵交战?”
朱棣原本揉杂起来的怒气怨气,这会儿又被陆长亭这么一问,全都给捅散了。
他无奈地应道:“不出半月,等朝廷将兵点齐,粮草备好……”
“我知道了,皇上不会允许有个在背后挖北塞根基的人。不过……”不过他记得燕王正式被任命攻打元丞相咬住和太尉平章乃儿不花,应当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啊,这中间可差了六年呢!
“不过什么?”
陆长亭对上朱棣探究的目光,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总不能对朱棣说,历史不是这样写的,所以我很疑惑吧。
朱棣倒也不追问,一时间厅中的气氛凝固了起来。
陆长亭原本是转身就要走的,但他却突然想起来了史嘉赐,于是他马上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朱棣注意到他的动作,心底暗暗一喜,等待着陆长亭往下说话。
“之前在西安的时候……”
刚一听见这个开头,朱棣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西安来了?
“那时候我与白莲教打交道的时候,是白莲教的人主动接触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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