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何的眼神很清明,“谁?”
待他交出帝星之后他便死了,息丞这么想的,纵使他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弟也不能饶恕,“蜀华长公主。”
息丞的耐心一向不大好,这便挑了眉,“少与为师废话,快些。”
“蜀华长公主?”息何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孤冷的嘴角微微扬起,“您还当真要拥她为帝了?”
明人不讲暗话,息丞俯视着息何,神态间大有睥睨天下的气概,“是又如何?”
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又或者敢反驳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师徒二人都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却因心境神态而成了两般模样。
息何声音很轻,“最重不过苍生,您也是知晓后事的,如叙斗胆问您一句,册立琅华公主为帝,当真是您以天下苍生为重,而作出的决定么?”
他看到息丞的神色变了变,后话语气依旧很轻,“又或许,这只是您一时赌气做下的决定呢?”
轻如鸿毛,重若千钧。
息丞的脸色霎时就变得不大好看,他知晓来事,却也仅仅是管中窥豹而已。他只晓得如若纪飞歌登基为帝,她便会死于非命,却未曾料到她就算没能成为古今第一女帝,还是死在了朱雀门前。那天宫中的石道上似乎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以为让她看清楚皇帝的本性,她便会死心,离开皇帝后与他在一起,谁晓得她竟然这样忠烈,受不得一丝折辱。
是他忘了,刚极易折,她曾是那般刚烈的女子。
息丞眼底冰冷,“住口。”
“看来您自己是知晓的,”息何微笑,“既然这样,您又有什么资格来教如叙,又有什么资格作这个国师呢?”
一国之师,要起好带头作用,息丞寒着脸将息何双手反剪在后,他身手实在是太快了,息何根本不曾捕捉到他的身影行迹,就被按在木制的台阶上,从来干净的脸上沾惹了尘土,倒有零落成泥碾作土的凄凉美感。息丞再一施力,就将他的一双胳膊给卸了下来,息何咬牙忍着没喊出声,但额前早就沁出大颗冷汗,疼痛从肩骨处传来,他牙关咬死,神色惨痛而决绝。
息丞对他的这幅模样很是满意,他从来容不得旁人在他眼前出演叛逆的戏码,他一只脚踩在息何的后背上,“说,帝星在何处?”
良久,被他踩在脚下的国师突然笑了一声。
息丞眯眼,“笑什么?”
息何偏着头望着庭中的蔷薇,神宫里的花木,也有凋零的一天,息何轻声说道,“她已经走了。”
这句话引得息丞大怒,当即就动了杀心,剑已经拔出鞘了,不近不远地地方传来一声怒叱,“住手!”
*
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将令仪从沉睡中唤醒。
她头脑昏沉沉的,浑身都在痛,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般的疲惫,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白绒绒的毛团儿趴在她身边,她清了清嗓,低声唤道,“琳琅。”
琳琅嗷呜一声,凑上来舔了舔她的脸,雪狼的舌上有倒刺,刮得她困意全无,勉强撑着双臂坐起来,却觉得后背也在火辣辣地疼,她扭头看了看,衣裳都被磨破了,双肘也破了皮,看得见沾满了泥土的血肉。
令仪转头去看琳琅,它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令仪冷静下来,将前因后果理顺后,就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
应当是息何担心她被前任国师捉去,放倒了她,让琳琅将她带走。然而琳琅无法将她驼得稳妥,中途她便从琳琅身上跌了下来,琳琅毫无办法,只能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将她一路拖着往前走,就走到了这里。
她与琳琅现在在一处山洞中,幽深的洞口透了些天光进来,让她觉得很刺眼。令仪站起来,向洞口走去,琳琅一步一随,才走到洞口,就有雨落了下来,湿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颤,她低头去看自己腿边上雪白的毛兽,“你是晓得要下雨了,特意寻了个山洞躲雨的么?”
琳琅嗷了嗷,在她腿边上打转,似是在讨要奖赏一般,令仪失笑,蹲下去摸它,“我晓得他的意思,但就这样弃他于不顾,我做不到,谢谢你不辞辛劳将我带到这里,我还是要回去的。”
又是一声惊雷,雨势越来越大了,她失神地望着大雨滂沱的洞口,坚定地说道,“我必须要回去。”
琳琅似懂非懂,也跟着她往外看,除了烟雨蒙蒙,它什么也没能看到。
没有长安,也没有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