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提这话,何氏就苦了脸抹起眼泪来:“大哥,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家这丫头要逼死我们母子啊!”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日子艰难的话,仿佛夏颜倒成了盘剥的那一个。
“他婶子,最近日子确实难过,您瞧,我这才借了钱,铺子里一时也周转不开,”何大林这回也不傻到顶了,说话语气也透着哭穷的意思,“要不这样,家里还有些米面,我给您包去,菜笼子里的肉菜,您拣自己喜欢的拿去罢。”
夏颜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何氏要真接了这个手,以后夏颜就真拿她当个叫花子看。
何氏手里未必没钱,不过是这些年下来,早把大房当成了摇钱树,回回都能吃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轻易舍了去?
何氏一听何大林这是要撒手不管的意思,立即就要哭天抢地,才嚎了一嗓子,就见夏颜端了个小凳子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笑话她。
吐了一口瓜子壳,夏颜立起身对门外喊:“街坊们快来看哦,活生生的‘四寡记’,比戏文还精彩!”
四寡记是说四个寡妇悲欢离合的故事,其中一个桑寡妇最是泼辣,欺弱怕强,惯会刻薄自家妯娌,最后落得个蹲大狱的下场。
何氏气得双颊通红,抖着唇瞪直了眼,一口气吊着就是喘不过来。到底是个孕妇,夏颜也不敢气狠了,嘴上占尽了便宜,还笑眯眯地说:“您可口渴了?要不给您端一碗茶来,喝完了再继续哭?”
何氏狠狠吸了一口气,眼看今天是讨不到便宜了,心里不禁又愤又恨,恨不得把这丫头撕碎了踩个稀巴烂,才几个月光景,就把一向实心眼的何大林给拐左了,长此下去,自家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总要找个法子给她点颜色看看才好!
憋着一股气回去了,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扎了个素面小人,才要插针时发现不知道生辰八字,又气得好一通发作。
这边气走了何氏,何大林一言不发地把人台抬进了屋,夏颜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去打扰他,只默默回房整理东西。
何大林过了许久,才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上回我去帮人家补嫁妆,看那院落里摆得满满当当一百多抬大箱子,就想着我闺女成亲时家里能陪些什么,左右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可如今我还要伸手向女儿借钱,可不是越过越回去了?大妞儿,你放心,到时候就算没有一百抬,爹爹也要给你攒出个三五十抬来。”
夏颜抿着嘴笑了,何大林能有这个心思就是好的,一家人关上门来踏实努力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何大林转了性子,夏颜也有底气去考虑铺面的事情了。
在家里做活儿到底不方便,每回进空间就跟做了贼似的,还常常怕被人发现端倪,刚进去不多会儿就得出来。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效率就低了许多,若是有一间独立的工作室,就容易避人耳目了。
夏颜托牙侩去看屋,自己回家赶起手头的活计,如今一月下来,少则二十单,多则四五十单,早已挤不出出摊的时间了。还有往日里的老客户,回去找不到她的摊子,就一路问到家里来的。
为了招揽这些回头客,她给码头上相邻的小摊贩们都送了些钱,嘱咐他们若是有人问起,就提点一回。
这几日缝纫机有些不好使了,总是跳线,底线也勾不牢,夏颜就抽了个空去保养机子。先拿了块碎布头,剪成细条状,捏着两头塞进机子的缝隙里来回擦拭,拆了牙板清理棉絮灰尘,点上机油转两圈手轮,脚下一踩,机子哗哗走针,听声音就知道顺畅了。估摸着针尖钝了,又换上新针。
刚要穿针引线,就听后门的门板被拍响了,夏颜只得速速出来,小跑着去开门。
来人是芝姐儿,一张小脸惨白的,眼里噙着泪儿:“颜姐姐,我大伯呢?我哥呢?”
“爹爹去乡下进木料了,哥哥去苏府了。”
一听见“苏府”,芝姐儿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颜姐姐,你救救我,我娘要把我卖了!”
夏颜唬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气,何氏再不着调,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颜姐儿哭哭啼啼的说不清楚,夏颜只得问一句她答一句,好半天才把事情闹明白了。
苏府刚有个正经主子殁了,要大办丧事,可巧修葺祖坟的工程已经动工,下半年还有一个姑娘要出嫁,还要在秋山修建个新园子,几件大事撞到了一起,原来家里的仆役就不够用了,这几天正满城的寻牙侩采买丫头小子。
芝姐儿因在苏家做过几天短工,管事娘子对她也是满意的,何氏这才动了脑筋,想把她卖到苏家去,多领一份嚼口。
奴籍是贱籍,子孙后代也难脱身,何氏黑了心肠的,竟这样对自己女儿。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夏颜就是其中苦苦挣扎的一个,最看不得人糟践女孩子,当下忍了一口气,把利害关系在心里过了一遍,对芝姐儿说:“有些话我同你说,你回家学给你娘听,看她听了之后还卖不卖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