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
成雪黎跟同事兔酱买了意面蔬菜沙拉便当回来吃。
他们部门好像只有她们两只兔子,其他都是猫啊狗啊狐狸之类体型中等的动物。成雪黎猜想这些人应该属于普通的大多数人,而她和兔酱,在其中的等级,大概比公司打扫卫生的鼠类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干着部门里所有最繁琐最累的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领着超低的工资。
兔酱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脖子上戴着一条超大的蓝色领结,说话轻声细语,笑容羞涩,时不时露出两个小酒窝,完全是草食系兔子男孩的模样。
当成雪黎啃着生菜紫甘蓝拌油醋汁,问他有没有尝试着争取他们族群的权益时,兔酱露出一个非常惶恐的表情,头叮铃咚隆地摇着,两只长耳朵飞速甩开。
“丽丽,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是兔子,又弱又没用,我们没有资格像他们一样,我们不配……会被,会被吃掉的!我们那么没用……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们应该过的生活。”
他们不敢说不,也不想说不。
成雪黎闻言蹙眉,低头,塑料叉子狠狠戳进一颗小番茄:“你们,都这么想吗?”
兔酱眨眨眼睛,像遮着一层薄薄的雾,懵懂天真:“不就是这样子吗?”
成雪黎无言。
坐在这狭小的办公桌前,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以前有只兔子,他跟主管提条件,要进修,要加班费,他真傻,真的,为什么就不明白,我们不可能跟他们一样的,他们的工作,我们根本不会做,凭什么要求那么多?”
“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要进修学习,说以后想要当主管。”兔酱露出不理解的神色,“这怎么可能,太难了,他就算活两辈子的时间也做不到的。我都劝过他好多次了,干嘛做那么辛苦又没用的事情,图什么?”
“可能他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成雪黎耸耸肩说。
兔酱皱眉,神情更加不解:“那他更应该听话呀,怎么可以跟主管谈条件。不过,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两颗大龅牙,也不会说笑话,碰上高等级的人,也从来不听话顺从,根本不懂得说漂亮话,如何让别人高兴,那些人一高兴,说不定会放过我们,还会送我们好东西呢……”
是施舍吧。
成雪黎微微眯眼,瞧这兀自说着话的兔酱那一张清秀的脸蛋,却仿佛从他脸上看到,每个毛细孔里都透着……呵。
“那他后来呢。”
“死了。”兔酱一副引以为戒的模样,“你看,这就是他的下场。”
妄图抗争的下场。
塑料盒里的蔬菜被成雪黎捣地稀烂,棕黄的油醋汁粘糊糊地混在残渣中,一点都不好吃,她已经没有半分胃口,难以下咽,早上在公交车上听到的谈话,一上午的观察,兔酱说的故事,一一串联。
那只出头想要抗争的兔子,最后肯定是被吃掉了。
是啊,他听上去很蠢,只有一腔孤勇,只能站出来替自己争取权益,除了表达态度,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能力去做。
他连学习知识的资格都早已被剥夺。
可是,真的无用吗?
不,不是。
他做的事是星星之火,哪怕最后失败,也有人能听到他的呐喊,被唤醒,即使只是心底的一点触动:我不喜欢现在的世界,我应该努力争取些什么,也证明,这只勇敢的兔子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最终的燎原之势,总是要先熄灭一株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
“我去上下洗手间。”成雪黎起身说,她需要冷静一下,如果这里不是意识世界,她可能就要原地氢弹爆炸,把这个畸形的世界炸个粉身碎骨。
可回头想想,就是因为是意识世界,才会出现这种社会。
在现实里,它根本无法运转。
“我跟你一起去!”兔酱也站起来,爪子正了正自己的领结,迈着八字步。
成雪黎快步走在前面,笨重的兔子玩偶装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速度,但比起其他人,算是行动利落爽快的。
她拐进了女厕,上卫生间只是个借口,其实是需要一个私人空间冷静片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成雪黎就从厕所单间出来,走到洗手台边,停在镜子前,镜子里倒映出她圆滚滚的脸,两只长长的耳朵,肉嘟嘟的肩膀和手臂,软乎乎的兔绒看起来很好摸,如果她笑一下,镜子里可爱的兔子也会笑——很假。
其他人也是这样,成雪黎突然伸出爪子探了探自己的耳朵,从某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动物,啖血吃肉的动物。
“兔酱?”
成雪黎的目光一滞,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子里的景象——兔酱进来了,就在她身后,一步步靠近,他那双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大眼睛,天真懵懂,仿佛现在自己做的事情,全然没有任何不对。
他的手负在身后。
成雪黎迅速思考着退路,如何从这里逃出去,没错,逃出去。
她看到兔酱已经拿出了一根粗绳——
成雪黎心中一凛,立刻转过身,面向他,防止他从背后勾住自己的脖子,穿着这身玩偶服,实在不方便近身搏斗,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事实上,兔酱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用绳子勾倒她。
“你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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