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大雪,阖宫缟素,哭声震天。
得到消息后的慈宁宫李太后一直是处在昏厥中,幸万有坤宁宫王皇后强忍悲痛,悉心照料。
万历皇帝的身后事,自有礼部按制操办;依帝制以六椁三棺收殓,停梓宫于乾清宫。
举朝上下一片震山倒海的哭声中,文渊阁中一片阴云密布。
皇帝驾崩于内阁五人面前,并且留有遗旨,当时五人中谁也没有看到过遗旨中的内容是什么,而此刻五人正对着这道遗旨面面相觑,看过之后全都是一脸的茫然。
遗旨上写得很明白:“朕荷天地之洪禧,承祖宗之丕祚,仰尊成宪,庶格和平,适星芒之垂象,岂天意之儆予。宜规一视之仁,诞布更替之政,太子朱常洛,绥靖边疆,实国家有用之才,奈何专擅威权、好大喜功、不象中兴守成之君,今废其太子之位,改封睿王。皇三子朱常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其继位登基,即皇帝位。”这是黄锦在一旁看得真切之极的原文,可是此刻在五位内阁大臣眼里的遗旨,中间有一处鲜血淋漓,正是万历崩前喷出的那一口鲜血。
时间已久,血迹由当初的鲜红变得棕褐暗黑,却不改分毫的触目惊心。
五臣大眼瞪小眼,因为有了这滩血,原本完整的遗旨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朕荷天地之洪禧,承祖宗之丕祚,仰尊成宪,庶格和平,适星芒之垂象,岂天意之儆予。宜规一视之仁,诞布更替之政,太子朱常洛,绥靖边疆,实国家有用之才……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其继……”
天意如此,夫复何言,这是唯一知道真相的黄锦看到密旨后第一个想法。此刻的他的心里嘴里说不出苦涩……他终于明白了皇帝到死时那一句天意是什么意思,这位任性一辈子的皇帝,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天爷还是没有让他按照自已的心意办回一件事。
申时行、王锡爵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俱是大喜,二话不说,撩袍跪倒:“臣等必定一心一德,戮心尽力,不负先皇所托,扶保新皇继位,使大明国祚昌盛,江山永固。”
他二人这样一带头,叶向高自然第一个响应。五人中只有于慎行的一双眼盯着那张遗诏,脸上神色变换古怪,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在他还在犹豫不决时,就见身边李廷机愣了几瞬,忽然跪在地上,于慎行忍不住惊讶道:“李大人,遗诏被血浸染,事情尚有蹊跷,你怎么……”
你怎么还没说完,就听申时行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大人身为内阁辅臣,怎么不见皇上生前是何等的信任宠爱太子?如今遗诏虽然被血染,但是字字句句都是遗命太子继位,你可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申时行扣下的帽子实在太重,压力山大的于慎行脸红过耳,心里发虚,伸手指着遗诏,强辩道:“虽然如此……可是这血迹之下的字,却是还要仔细推敲。”
黄锦踏上一步,沉声道:“陛下书写遗诏之时,老奴在一旁亲眼所见!陛下之意,确实如同遗诏之意一般无二,于大人若是不信,只能亲赴泉下向先皇询问一二了。”人证物证俱全,至此于慎行纵然心有怀疑也没有别的话好讲,只得恨恨的退到一边以沉默表示不愤。
申时行与黄锦默默对了个眼光各自别开了心,但眼底都是一片庆幸之色。
翌日内阁将万历遗旨昭告天下,太子朱常洛虽然尚没回京,已经是众望所归的不二储君人选。礼部已经开始拟撰年号,只等太子回宫就位之后择选使用。
至于莫名其妙被放出宫来的皇三子朱常洵,这几年来在永和宫内的折磨早已让他失去了往日嚣张气焰,就连见人都是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已经成了名副其实后宫之主的王皇后没有难为他,吩咐人将他安置在储秀宫,只等新君继位后再做安排。众人无不赞叹皇后贤德,可是明白人都知道,已是废子的朱常洵,早就失去了一争短长的资格,他的出现就象一片落叶,在大明朝廷这滩深不见底的水上连连几丝涟漪都荡不上,一个小小浪头后就沉底消失不见。
朱常洛一行人在离京三十里的地方,就见到了朝中在此等候的特使。对于他带来的消息,朱常洛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心里空空如也的空荡发虚……那感觉好象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个东西在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可一旦没有了,居然空落落的出乎意料难受的要命。
跪在地上的那个特使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申阁老等大人说,明日会亲自来这此迎接殿下回宫。”
朱常洛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见他神色不对,乌雅关心的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他在肩上。来自对方手上的温暖使朱常洛转过头,怔怔的道:“……皇上崩了?”
一旁的宋一指见惯生死,有惊却不乱,长声叹息一声:“虽然出乎老夫意料,但是也不算太过惊奇。他身子底子早就全毁,对于酒色财气又不肯丝毫加以节制,如今这样也不算意外,你也不必太难过了。佛家视死如登彼岸,早死晚死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见朱常洛振衣而起,转身进了房门,哐啷一声闭死,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宋一指大为愕然,一脸无辜望向乌雅:“……这是什么态度,老夫那里有说错什么?”
一脸担心望着紧闭的房门,耳边听到宋一指全是委屈的罗嗦,乌雅不由得恨恨跺了下脚:“你老人家真是罗嗦。”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全然不顾身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即将火山喷发的宋一指。
深夜之后,对着一盏孤灯,朱常洛并没有休息,忽然耳边传来叩门声,朱常洛心烦意乱之下随口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