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道。墓地也不再是井井有条,似乎长期没人管理,粗陋墓碑和十字架东斜西歪,到处长满杂草,宛如一个乱葬岗。
艾琳、蒙克和斯恩特的墓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个死者的木头十字架,擦去上边黑色的泥壳,就会发现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看上去,这里也已经变回了十年前的模样,这么一来,也许其它坟墓中埋葬的,也不是后来的那些死者。
我们在墓地巡察了一阵,发现了许多空坟。泥土堆积在一旁,里面没有尸体,有些甚至连棺木都没有,不知道是尚未完成,还是被人挖了出去。深重的雾气逐渐稳定在一个程度,十米外的景致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我们正要离开,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去雨来。雷电突然划破天空,骤然明亮的浓雾中,前方有一个人影冲进树林中,惊起一阵哗哗的骚动。
因为雾气弥漫的缘故,没有看清对方是否我们认识的人,也不清楚其性别和年龄,只是从骚动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人显得极为惊惶。
也许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噩梦中的人。
“嘿等等”我叫起来,可是那人似乎没听到般,移动的声音逐渐远去。
“追上去?”我提议道。
富江点点头,我们小心翼翼地冲进树林中。起先担心迷路,所以沿着天然小道前进,可是行了一段距离之后,那条被人们踩出来的天然小径也消失了。回过有也只看到一片藏在雾气中的影影绰绰的树木轮廓,再看不到墓地。雨渐渐变得大起来,冲破树梢的遮掩,发出沉重密集的拍打声,我们浑身湿透,衣服黏糊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地面也因为被浸透而变得泥泞湿滑。
先前那人跑动的声音早就消失了,对方向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走了一阵,周围仍旧是树林和岩石,没有丝毫回到大道上的征兆。无论多么谨慎,我们终于还是迷路了。树林中万物具籁,只有雷声和雨声包围着我们,十米外的景物隐藏在黑暗和朦胧中,只在偶尔的闪电中变得明亮起来。
没有怪物和人类袭击我们,但是我们也找不到离开的方法,如同无头苍蝇般转了一阵,到处都是类似的单调的景色,我开始感到疲倦,并非来自,而是来自精神。我觉得我们前进的方向没错,按照倾斜地形来判断,向上走就会抵达精神病院,向下走就会进入镇子,这点是不会错的。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这片树林,明明知道精神病院就在那头,可是病院、镇子和墓地之间的距离就像是无形中扩大了。
有一阵,我们观察四周的景色是否相同,然后在树干和岩石上留下刻印,这样就可以确定我们是否在原地打转。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从没有找到曾经留下的痕迹。就在我感到气馁的时候,富江却突然发现了什么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我连忙跟在她身后,来到一个向内凹陷的崖洞边。
“在这里躲躲雨吧。”她提议到。
我也觉得不能在这么折腾下去,于是和她进了崖洞。这个洞穴正好可以容纳两人,凹陷深度只有一米,不过头顶上有一块岩石横了出去,如同房檐一般挡住雨水。我和富江各自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扭干,我感到衣服某个位置的触感有些坚硬,不由得摸索起来,意外在口袋中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我连忙将照片展开来,正是曾经看到过的那张艾琳在精神病院中拍的照片。一个火热的从身后拥抱着我,我清晰感觉到挤压着背脊的丰满。
“这张照片不是在眼镜店老板的手中吗?”富江疑惑地说。
我将照片翻过来,果然后面写着相同的字迹:谁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个可憎的恶魔。——艾琳玛尔琼斯,1983年。
这张照片也曾经出现在我前几次的噩梦中,我一直觉得困惑,感到另有深意,可是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我再一次将照片翻回正面,试图找寻可能藏在其中的线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照片中的艾琳似乎变得年轻了一些。
我揉了揉眼睛,趁着闪电划破密布的乌云时,睁大眼睛盯着照片中的女人。
不是错觉,她的确变得更加年轻了,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年轻下去,不一会,那张脸已经从成熟变得青涩,变成了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
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时光倒流的摩擦般,照片猛然从右上角燃烧起来。我想要扑灭这团火焰,可是眨眼间,熊熊火焰就吞噬了整张照片,逼得我不得不放开手。
照片在半空就化作飞灰,被风一卷,灰烬一窝蜂朝一个方向涌去。也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这股灰烬的去向并非是一种偶然,我拉起富江,顾不得穿上衣服,就这么沿着灰烬飘拂的方向跑。
当灰烬彻底消失在风中时,前方的雾气中隐隐出现了一条巨龙般的轮廓。借助一闪而逝的雷光,我们看清了,那是一条公路。在我们的正前方,公路的站牌下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仿佛一尊石像,显得十分呆滞,可我没有认错,那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我和富江连忙套上外衣,朝那边匆匆走过去。我们没有掩饰自己的行动,甚至故意在水洼和断枝残叶上,弄出移动的声响,可是那人充耳不闻,身体一动都不动。随着距离的接近,我开始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眼熟,似乎是我认识的某个男性。
“嘿”我朝男人喊道。
他没有理会。
我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顿时触电般向前跳去,转过身时,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上显得万分惊恐,几乎要叫出声来,却将手掌塞到嘴巴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男人盯着我的脸,半晌表情缓和下来,手掌也从嘴巴里拿出来,粗重地喘气,“噢,是你。天哪,不要吓我。”
“我已经喊过你了。”我打量着他,困惑地说:“请问,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男人一阵愕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把视线移到富江身上,深深的眼窝中浮现疑惑的色彩。
“你们是情报局的人,对吗?”他的目光转回我身上,说:“我是托马斯啊。”
他这一说,我立刻将他的五官和印象中的托马斯联系起来了。因为沾了雨水的缘故,曾经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服帖,嘴边的一大扎胡子也没有了,身上的穿着也很整洁,所以一开始才无法认出他来。不过,此时托马斯凹陷的眼窝中,不仅带着颓废,还有一种神经质的惊恐。让我觉得他还能正常和我们交谈真是一个奇迹。他到底碰到了什么?
“抱歉,你现在的样子和上次见面时不太相同。”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托马斯。”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们。”托马斯惊诧地叫起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富江突然推了推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托马斯之前眺望的地方。我顺着富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壑斩断了公路的一侧,这意味着,除非重新进入密林中,否则我们不能再往山下走了。
“怎么回事?”我看向托马斯,他也一脸愁容,但是我觉得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目光又落在身旁的站牌上,只见上面写着:山顶精神病院,一千五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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