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去了,铁匠铺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
老铁匠就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炉灶上的灰尘随风飞舞,挂在门上的引魂灯妖异的闪动。迷迷糊糊间,老铁匠仿佛看见了小铁匠,他正在炉灶旁边铸剑,那古铜色的肌肤,那滚动的汗水,以及那稚嫩而真诚的笑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黎儿,是你么?你别怕,过来,我不打你。”
“黎儿,黎儿……”
老铁匠扭着脖子,朝着那跳动的灯火伸出了手,他的姿式极为怪异,就像是一条正在不住绞紧的麻绳,不过,他脸上的狰狞与疯颠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温和的笑容。
“轧,轧轧。”
诡异的声音响起,一只黑色的鸟飞入了铁匠铺。它停在炉灶上,睁着麻豆大的眼睛,注视着老铁匠。老铁匠仰头微笑着,像条蛇一样蠕动到炉灶旁,抓着坑洼不平的灶壁,使出浑身力气爬起来,向它伸出手,温柔的呼唤着:“黎儿,黎儿……”
“轨。”
黑鸟骤然展翅,像黑色的流星从老铁匠的头顶窜过,直奔后院而去。老铁匠怔了一下,脸上却露出更为笃定的笑容,肯定是黎儿,他回来看我了,他还在,铁丘氏便没有绝后,没有绝后。该死的功名,该死的富贵,把我的黎儿变成一只黑不溜湫的鸟。
老铁匠向后院追去,失去了木棍的支撑,可是他的速度却并不慢,仿若回光返照一样,蹦着一条独腿。
黑鸟停在后院的树上,冰冷的月光照耀着它,它伸展着翅膀。
老铁匠仰头看去,只觉得那翅膀仿佛将月光都遮闭了。而这只纯黑鸟的鸟一边啄食那树枝上已被风干的蛇胆,一边无比冷漠的看着老铁匠的眼睛。
“黎儿。”老铁匠向它再次伸出了颤抖的手。
“轧!”
猛然,黑鸟的爪子在树枝上一蹬,快若闪电的扑向老铁匠,那弯长的嘴喙的目标是老铁匠的眼睛。老铁匠愣愣的看着它扑来,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涌入心中,这是鬼车鸟啊,原来,它不是我的黎儿,而是死亡的使者。“唳!”就在此时,又破又烂的小院上空骤然一黑,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庞大的身影笼罩着老铁匠与黑鸟,仿佛末日来临。
“轧轧轧。”
黑鸟尖声叫起来,叫声无比凄厉,就像是一把铁勺在心头来回的刮来刮去,而它的身影则比方才扑击老铁匠更快,宛若一道黑色的流光,险之又险的避过大火鸟那尖利如剑的长嘴,头也不回的向茫茫的月空逃去。
“咕咕。”大火鸟收笼了硕大无朋的翅膀,并没有去追那黑鸟,它睁着血红如火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老铁匠。
“真,真的是一只怪鸟啊。”老铁匠喃了一句,仰天倒在地上。
“咕。”大火鸟迈着将军步,走到老铁匠身旁,偌大的黑影将老铁匠罩的死死的,它低下头去,伸出嘴喙碰了碰老铁匠的脸,见老铁匠还没有死,欢快的叫了一声。然后,它抖了抖头上犹如长长的盔缨一般的逆羽,正准备引颈尖啸一声,突然之间,它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扭头向铺子前院看去,下一个瞬间,它的眼敛飞快的闪动了一下,“咕咕”一叫,冲宵而起。
而此时,虞烈与子车舆走到铁匠铺门口,恰好看见冲天而起的大火鸟。
“诛邪!”奴隶领主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过,然而,大火鸟却没有回应他。
“你就不应该赶走它。”子车舆的目光追随着大火鸟消失在辽阔而清冷的天边,耸了耸肩。
这时,铁匠铺门上的油灯被风惊了,那微弱的灯光竟然发出了一丝火啸,“嘶嘶”作响。
虞烈皱眉道:“为何将灯挂在门上?”
子车舆想了一下,沉声道:“招魂灯,可以指引亡者回到故地,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伴随着殷王被武英王给砍了脑袋,夺了天下,它就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不想,却在此时此地见到。臭小子,前有鬼车,后有招魂灯,尽是不祥之兆啊。如果我死了,记得,不要为我设招魂灯,把我的头颅扔进酒缸里,再满满的注上一缸子燕酒,那样,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中年领主并不是嗜酒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的神情却无比的镇重。
虞烈被他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却笑起来:“你死不了,若是死了,你那美丽的女儿怎么办?”
“哈哈,你答应娶我女儿了?”子车舆大笑起来。
“我已经有妻子了。”虞烈一本正经的说道,脸上那道伤疤轻轻的跳动起来,就在这时,奴隶领主想起了身在远方的卫大神医,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子,一待此事了结,他便会回到燕京,娶她为妻,然而,眼前却是如斯的情景:破败不堪的要塞,人心惶惶的城池,凄凉的月色下,城与人都仿佛正在一步步的滑入深渊,还有,那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
“咕噜噜……”
虞烈陷入了沉思,背后的大氅在招魂灯之下,缓缓摇动,身旁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中年领主按住乱响的肚皮,举目向远方看去。
那里,是出云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