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求您了。娘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娘的孩儿,爹是娘的夫君,咱们是一家人……这个世上,娘最亲近的便是我们三人。如今娘没有办法尽孝,这份孝道只能落在我们身上。娘为了爹离开王都远嫁云州,二十年再未见过外祖母一面……爹,儿子求您!”
穆清俯身下去,以额点地,一动不动。
书案侧的纱灯将穆清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幽幽长长的影子,随着烛火跳动,那道影子也微微颤栗,宛若哀哀悲泣。
“我若不肯拿,你待如何?”穆东恒盯着穆清。
“爹养了儿子十八年,生养之恩天大,儿子不会如何。”穆清低低声,依然伏地未动。
穆东恒的目光闪了闪,口气淡淡:“早前确实未想到太后娘娘病情会这般严重,那块黑楠我已出手换了银子添军备。”
穆清未抬首,身形却是一颤!
“你早前不求上进,如今知晓上进也是好事。日后留在府中好好用功,莫要出去再招惹是非。”穆东恒发话,“起来吧。”
穆清不发一言,慢慢起身。
“方才话说得重了些,不过你也当自省,戒骄戒躁方能成器,听明白了么?”穆东恒语声沉沉。
穆清沉默了须臾,低声回了一字:“是。”
“出去吧。”穆东恒说完便取过一本公文打开。
穆清默默行了出去,未有再说半字。
门扇阖拢声传来,穆东恒缓慢抬首,此际面上的那三分缓和已消失不见,望着门扇,一双眼中,五分嘲讽,五分快慰!
救那个毒妇?
真真可笑之极……
身为太后尊荣无限,可又如何?
这便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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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霓裳陪司夫人用过早膳,穆清便独自来了。
穆清恭恭敬敬向司夫人请安。
司夫人笑笑,抬步朝外,留给两人说话。
“你一个人?”沈霓裳问。
“他去军营见子路,”穆清道,“我想去看大哥,霓裳可要同去?”
沈霓裳确是打算去见容苏,但想的却是等穆清凌飞两人回王都后,她再单独去见。药引未有寻到,她也没有必要再去王都,不过之前在凌家发生的事情还有些隐患的可能性,她需得同凌飞谈上一谈,免去这份后顾之忧才行。
此际听得穆清发问,虽说穆清神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微微笑意,但沈霓裳的直觉却告诉她,穆清此刻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这般。
“你……回将军府了?”迟疑了下,沈霓裳还是问出来了。
穆清点了下头,扯动了下嘴角:“东西没了……卖了添了军备。”
沈霓裳对军中事务了解不多,也不知云州驻军是否到了需要穆东恒自个儿掏腰包来补充军备的地步,可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出乎她预期的好了。
穆东恒非但没寻穆清的麻烦,居然还肯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在沈霓裳看来,这个结果已经算是极好了。
“一起去吧。”想了想后沈霓裳还是应下。
出去同司夫人交待了一声,回房取了一顶帷帽带上,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行到城门停车查验时,沈霓裳目光无意一扫,一道熟悉的人影进入眼帘。
沈家大少爷沈思言同一个着缎地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处,身后跟着两辆载满了货物板车,看样子是正押送货物去码头。
那个穿缎地长衫的男子长着一双很是打眼的倒三角眼,神情有些倨傲,连沈思言同他说话都似带着几分讨好之色。
兵士很快放行,孔祥挥鞭驱车,沈霓裳收回视线,眼底生出几许猜量。
沈思言押送的莫非不是沈家的货物?
那个倨傲男子也不知是何身份,值得沈思言放下身段这般讨好。
……………
到了南门宅子,大安过来应门,见得沈霓裳穆清二人,大安憨厚地笑了笑,虽不如何明显,但也能看出眼中一丝喜色。
两人进门后,大安一面关门一面朝后面指了指。
穆清不明所以,沈霓裳却极快反应过来,朝后方看了眼:“可是花寻回来了?”
大安笑着点头,用手比了个数字“一”。
“一个月前回的?”沈霓裳问。
大安继续点头。
一个月前回,那就是六月二十二日。
花寻的三月二十三告假走的,走之前说少则两月多则三月,三月二十三到六月二十二——还真是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迈进内院,便见花寻搬了一条长凳在院中,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上面阖目假寐,双手交叠胸前,怀里抱着的还是他那把破布缠起的宝剑。
听得脚步声,他睁开眼,见得沈霓裳穆清两人笑吟吟望着他,他先是露出一抹愕然,很快恢复如常,站起身朝两人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沈霓裳移步过去,略略端量,也没看出什么大变化,只肤色晒黑了许多。
“事情办完了?”沈霓裳噙笑问。
花寻迟疑一刹那,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沈霓裳不解:“没办成还是没办好?”
花寻扫了沈霓裳一眼,触及到沈霓裳眼中那一抹关切后:“我是去寻人的。”
“没寻到?”沈霓裳问。
花寻“嗯”了一声。
“亲人还是朋友?”沈霓裳看着花寻。
“亲人。”花寻眸光垂了垂。
一袭白衣的容苏出现在廊下。
“大哥——”穆清眼露悦色的唤了一声,快步行了上前。
沈霓裳朝容苏望了眼,也唤了一声“容大哥”。
容苏含笑而立,一袭白衣,雪衣无尘,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清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