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萧明钰,扬着下巴不理人。
萧明钰没法子,只好伸手替她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碎发,轻声解释道:“我是怕你白日里受了惊,晚上睡不着,特意来瞧瞧你的。”直到此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救了郑娥、真的改变了梦中的事情。
他动作小心的很,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万分珍重。郑娥被他顺了一会儿毛,白嫩的双颊虽仍旧是气鼓鼓的却又忍不住便悄悄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呐呐的道:“那,那你能陪我睡吗?”她有些害羞,颊上泛红,小小声的道,“......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啊,”萧明钰立刻就应了,他英气的剑眉微微一扬,双眸黑若点漆,那已显出轮廓的面上微微带笑,“你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
郑娥又转头瞧了瞧他,与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便拉起被子又躺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枕头上,拉了盖到脖子处,然后才扭头对着萧明钰,眨了眨眼,眼睫看上去又长又卷,就像是小小的扇子。
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她的一双眼睛都如朔夜的星辰一般明亮动人,看人时显得既认真又专注。她就这样眨着眼睛看着萧明钰,从被子底下出手拽了拽萧明钰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求恳道:“四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要不然我睡不着......”
萧明钰被她看得心软,闻言却是一怔,不由道:“父皇以前也给你讲故事?”
“是的啊,”郑娥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下颚抵在被子上,面上似有几分倦怠,“我睡不着的时候,萧叔叔就会讲故事哄我睡。”
萧明钰微微颔首,一手按住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手抚了抚她的额角:“好啊......给你讲个故事。讲什么呢......”他想了想,慢慢的道,“下月十八便是圣寿节了,去年的十二月十八日乃是皇祖母六十整寿。那会儿可热闹了,命妇们也跟着入宫拜礼,不仅宫里连着三日都摆了宴看戏吃酒,就连宫外都叫人搭了棚子唱戏贺寿。父皇还令人重修了几座佛寺,僧人在寺内诵经,念经之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经日不止,各国各地送了寿礼来。对了,岭南那里送了一座“翡翠亭”,大概有十个你那么高,用孔雀毛做的瓦片,光照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有好多好多眼睛......”
萧明钰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而顿住声,垂了头去看,郑娥果然已经睡着了——也不知她是何时睡着的,现下睡得正香,乌黑的眼睫一根根的垂落下来,呼吸绵长,唇角还有一滴晶莹的口水。
萧明钰便止住了声音,从袖中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口水,捏了捏被角。他垂首静静的看着郑娥,许久方才缓缓的起身,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殿外的宫人见着萧明钰从里头出来便躬身礼了礼,还有人提着灯笼上前来要替他引路。萧明钰摆摆手,让人退下,随口道:“我自个儿走一走。”说罢,他抿了抿唇,踏步走到了外头空旷处,满地皆是如水一般轻而凉的月光,微微仰了头,便能看见夜空中的万点星辰。
萧明钰独自站在底下,周侧无人,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上一次太后圣寿,他跌了一跤后便夜夜噩梦,仿佛在心里头藏了一把刀刃,时不时的往外戳着人,剐心剐骨、血肉模糊的疼,逼着他早早失却少年该有的欢喜和天真,知晓什么是秘密和谎言。
甚至,对着郑娥这般懵懂的幼童,萧明钰都不能明言自己的心事——难不成,他要说:我梦见你死了,梦见母后死了,梦见兄长死了,梦见我自己死了?
谁会相信呢,多么可笑的梦。
太后暗自叹口气,任是她这般的,瞧着眼前驽钝的亲侄女,一时之间也只觉得有些灰心:当年,她亦是千挑万选方才从几个侄女里选中了王氏,原是打算给幼子做正妻的,只是当时高祖皇帝看中了许氏先赐了婚,没法子才委屈侄女做了侧室。没成想,王氏手里抓着这么一副好牌,就连二皇子都生了,居然也能叫到手的妃位给跑了,简直是让她这个姑母都跟着丢脸!
太后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忍着气点了一句:“你在我跟前装可怜又有什么用,要紧的是皇帝!”
王昭仪抬了头,面上犹有泪痕,似是茫然。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皇帝是我生的,他的性子我最是明白不过,那是真真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如今喜欢那姓郑的小丫头,那便是喜欢得紧,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喜欢。你偏要与他逆着,轻了便是故意讨他厌烦,重了便是忤逆君上。你既要讨皇帝喜欢,那便再不可对那姓郑的有什么坏心思,就当她是亲女儿一般的疼着便是了,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