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林则端着两杯酒,木偶一般地停在了胡少立的面前。整个包房里面一片死寂,只有胡少强的呜咽声飘荡在空中,就像是索魂的鬼号。
最先回过神来的人是唐五,他扭过看向了胡少强,说:“伢儿,喝酒哒,有些话该讲就讲,不该讲你就莫乱……”
随着唐五的开口,我脑海中飞快地运转着,预估着将会出现的千百种可能。脚步下意识地微微移动,将身体一侧靠向了桌面上离我最近的一个白酒瓶。
但是,唐五的话并没有说完。已被完全激怒的胡少强双手猛地推在唐五的胸前,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嘴里同时大吼:“操你妈……!”
唐五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站稳,自始至终不曾动过半步的秦三已经闪电般从包厢门口走到了胡少强的身旁,伸手抓向了胡少强。
而几乎不分前后,站在胡少立右后方半步许的燕子也飞快踏前,同样伸出手,抵在秦三的胸膛上,挡住了秦三的脚步。秦三的手掌也马上转向,抓住了燕子胳膊上的衣服。
那一瞬间,这两个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明显表情的男人,彼此间身体的刚一接触,却给了我一种“乌云盖顶城欲摧”一般的巨大压迫感。
那种感觉,没有办法完全用文字描述出来,勉强形容的话,只能是类似于西门吹雪遇见叶孤城,浪翻云看到庞斑那样,气机牵引,雷霆之势系于一发的玄妙。
写来虽然很长,但是当时一切发生却只是弹指之间。因为,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任何其他人做出任何动作,唐五后退的脚步也方才完全站稳。
他站稳之后,脸上也再没有了片刻之前的和颜悦色,面如沉霜,看都没看身边的胡少立一眼,目光径直越过两人身前的空间,对着已经开始做出发动之势的我们兄弟几人伸出了一只手掌,阻止了我们的动作。嘴里同时大喊一声:“老三!”
秦三的手收了回去,燕子的手也随之放下。
唐五看向了同样因为场内局势而破天荒显出了几分紧张的胡少强,极为阴沉缓慢地说:“你,刚刚,好像是在骂我?”
胡少强眼里凶光一闪,嘴唇微动,却不知是慑于此刻唐五身上所展现出的威势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居然暂时没有搭腔。
“春雷!”
“老五!”
两声焦急的叫喊同时响起,跛爷和保长一前一后,飞快地从各自所站的地方走向了场中。
就在两人才走两步,还没到跟前时,胡少立也动了。
他走向了自己的弟弟,胡少强。
啪!一个清脆的响声传遍整个房间。
“滚!”胡少立两道连在一起的浓眉飞扬而起,一脸铁青,上面再也没有了片刻之前的犹豫不忍之情,恍如变了一个人般,决绝如铁,浑身上下散发出了极为浓烈的杀伐之气。
胡少强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庞,呆呆地看着哥哥,一动不动。
一秒之后,他也变了。他从一直以来的亢奋情绪当中完全走了出来,变得无比冷静,缓缓褪下目光,转过了身,离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向了我们这边。那一刻,从这两道表面看去几乎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眼神里面,我却感受到了滔天的仇恨与杀意。胡少强转身离开,他的哥哥也带着僵硬的客套与微笑走向了唐五……
那一天,事情很快平息下来。唐五是一个聪明人。他的发怒,是因为已经超过了克制的底线。可,当这个底线有别人主动替他来维护的时候,他也懂得得过且过、做事留一线的处世至理。胡少立同样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远远要比他的弟弟聪明得多。虽然,他打了自己最为疼爱的幺弟一个耳光,但是如果不是这一耳光,那么,也许,今天,他的幺弟根本就走不出这道门。
唯一不聪明的只有愤怒的爱国青年——胡少强。他的心底已经种下了一根毒刺。这点,当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已经看了出来。只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是,这样一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少年,居然是一个手下早就已经有了一条人命,而且毫无怜悯与人性,更不惧怕再次杀人的超级恶魔。
我们更不会想到,此时此刻,依旧活生生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当中,会有人接二连三地在不远的未来变成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冰冷死尸。而其他所有人的命局,也将会或多或少因为这场惊天风波开始改变。
九镇江湖的第一个乱世终于到来。
其实,也许,冥冥之中,万事万物确实不仅早已注定,还有迹可循。现在回想那天,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当时的那个包厢里面,曾经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是穿着一身的黑衣,无一例外。我看过一本中国的古籍,在古籍中,对于四时四象之说,有如此解释:黑者,玄武,水性,主北,属冬。万物皆藏,生机肃杀,死。
等冥王注定的命运一露面,
那时候,没有婚歌、弦乐和舞蹈,
死神终于来到了。
一个人最好不要出生;
一旦出生了,求其次,
是从何处来,尽快回到何处去。
等他度过了荒唐的青年时期,
什么苦难他能避免?
嫉妒、决裂、争吵、战斗、残杀接踵而来。
最后,那可恨的老年时期到了,
衰老病弱,无亲无友。
(希腊 索福克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