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天经历事情过多而警惕心太重。
很快,对方就笑容可掬地盛出了糯米团子,又将那浇了核桃红糖水蘸料的一份四粒糖不甩递了给他,他低头尝了第一个,登时就感觉品尝到了家乡滋味,那甚至比家乡大多数厨子的口味更加香糯可口,这下他立刻忘了其他,一口一粒,须臾就是四粒全都下了肚。
当吃完的时候,想到离乡时的雄心壮志,想到从前对老师的尊崇爱戴,再想到刚刚从岳山长再到召明书院其他人的疏冷排斥,方青只觉得悲从心来,不知不觉就是两滴眼泪滴落在了那只剩下少许核桃碎的小瓷盘中。
眼神迷离的他甚至都没注意,相对于街边小吃大多使用的粗瓷碗又或者干脆就是纸包之类的便携玩意,此时他手中的瓷盘,实在是有点精致得过分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虽然在这种刚刚吃完故乡的特色甜品,忧思过往,想念故乡的时候,这么一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确实很应景,但重阳节早就过了,而且方青总觉得对方这一首诗念得有些阴阳怪气。
再一抬头,看见人已经没再管他,正小心翼翼地趁热将锅中牛奶倒在了另一个碗里,等碗中奶皮凝结,就用筷子将碗中奶皮开了个口子,把底下的牛奶小心翼翼倒在另一个碗里,留下最上头一层奶皮。
紧跟着,人又开始打蛋取蛋清,再将蛋清打散,加糖和倒出的牛奶混合,撇去上层浮沫之后,这才放入原来那有奶皮的碗上锅蒸。眼看这一道道工序,他顿时有些出神。
记得家里的母亲,曾经也很会做这个,他临走时曾经夸口说要考个进士回去,若是异日传出他竟然被召明书院逐出的消息,母亲会不会伤心欲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青突然听到了一声咳嗽,一抬头,就只见对方把一个小盖碗递给了他:“这是双皮奶……客人,你要的两道都齐了,两道甜品承惠五十文钱!”
方青满心的嘀咕,可是,碗中那香浓的奶味,却让他暂且忘记了这一丝疑虑。他随手从腰中钱囊里掏出一把钱,可没数过又怕不够,干脆再抓了一把递过去,这才接过盖碗,以及对方递过来的又一把小巧玲珑的调羹,只尝了一口,他就完全满意了。
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家乡味道!不过也有一丁点不同,似乎奶味和故乡的不同,但也香醇!
也顾不得烫,三口两口把这一小碗双皮奶吃完了,方青常常舒了一口气,正要交回盖碗和调羹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那用具上的纹路,随即又发现,这盖碗也好,调羹也好,瓷质细腻,别说路边摊,大概就连上好的酒楼饭庄,也未必会舍得用。
这下子,他最初那惊疑一下子全都浮上了心头。
然而,刚刚询问却落空的记忆还在,于是他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等递过去的用具被对方接过,他方才猛地伸手一抄,却是直接拉下了对方蒙脸的纱巾。看清楚那张脸的一刹那,他就完完全全愣住了。
“宋叔德?”
“姓方的,你吃你的,我做我的,你好好的拆我的台干什么!”宋举人一时大怒,三两下把瓷碗和调羹收在了一旁的挂袋中,骂了一句后就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戴纱巾,继而推起小车就要走。可方青既然认出了他,哪里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人,赶紧上前阻拦。
“你这是在干什么?如果是别人突然家中遭变,只能亲自沿街卖糖水度日也就罢了,可你家里是广东首富,就算这是京城,也有你们宋家人在,至于要你沦落到当街卖糖水?”方青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随即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难不成你被赶出宋家了?”
“呸呸呸!”宋举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乌鸦嘴,谁说我被赶出宋家的?”
方青素来心直口快,也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若不是出自召明书院,早就不知道惹上了多少麻烦,所以在广府素来就有乌鸦嘴的绰号。可他今天因言见罪,原本就特别忌讳这个绰号,如今宋举人陡然重提,他顿时为之大怒。
“宋混子,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就是仗着你宋氏家大业大,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天不务正业吗?”
宋举人也一样被这宋混子的绰号给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脱口而出道:“什么不务正业,我前些天还刚去参加了御厨选拔大赛,直接进了复赛,就连永平公主都说我做的糖水好味!”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方青瞠目结舌,这下登时醒悟到自己说太多了。可之前兴隆茶社的事情早已不胫而走,想来就算方青刚到京城,但只要再遇到几个同乡就会知道此事,他也就懒得瞒了,破罐子破摔地冷哼了一声。
“叔叔还特意跑到赵国公府找人,口口声声说家门不幸,结果被赵国公一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皇上也嘉赏我的话给噎得灰溜溜败退,我怎么就不务正业了?”幸好我不在那!
见宋举人赫然是理直气壮,刚刚还觉得不可思议的方青,此时终于完全确定,人不是在和自己打诳语,而是说真的!想到宋叔德一个堂堂举人居然突发奇想去参选御厨,宋家必然会是一场轩然大波,他先是觉得好笑,可想到自己身上,却又觉得宋举人这离经叛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这事就算传出去,到底也是一桩佳话,总比我闯了大祸来得强。”
宋举人原本撂下话气哼哼就想走,可听到方青说闯祸了,他顿时就停住了。两人同科中的秀才,一个第三,一个第四,又是同科桂榜题名,中了举人,一个第十七,一个第十八。再加上平常那些文会之类的活动往往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以说是极其熟悉了。
他疑惑地的打量着方青:“乌鸦嘴,你这张嘴又得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