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家已经揽罪了,自己也不好逼人太甚,索性送个顺水人情吧,毕竟往日相处终归是融洽的,也算是老朋友、老搭档了。
“陛下容禀,臣虽气愤卢携误言,却亦知晓,他和微臣一般,都是伺候陛下左右,不曾出京访查,关于贼情的情报多来自地方上报,无法核实,确是失察之罪。
望陛下念其为国宵衣旰食多年的份上,从轻发落吧,莫要寒了满朝老臣之心!”
说完就跪了下去,殿内同僚深有兔死狐悲之感,也齐齐跪地求情,至于卢携的心腹,自然随着众人一同请求皇帝开恩。
皇帝盛怒之下本欲拿卢携开刀,震慑欺瞒自己、严重误国的群臣,但经田令孜一打岔,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朕尚身处险地,正是需要朝臣助朕脱难之际,确实不是发作的时候,算了,就先将此罪记下,待日后时局稳定了再行追责不迟。”
于是,闭目沉思,而后传出缓和了几分的语气。
“念你往日于国有功、且众臣求情的份上,死罪可免,但国家法度俱在,朕得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以儆效尤,故活罪难逃。
贬右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卢携为太子宾客,望戴罪立功。
擢户部侍郎、翰林学士王徽、裴彻本官同平章事,辅弼朕左右。”
短短几句话,卢携就从中枢宰辅之位贬为闲职,所幸的是保住了一条老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同时,皇帝将王徽、裴彻提拔为相,笼络群臣之意十分明显,毕竟此时实乃和衷共济、齐心协力应对国难之际,不能弄散了朝臣之心。
而田令孜,虽是皇帝心腹、专政朝局之人,然有过在先,对自己能够免责已是心内窃喜,至于擢拔之人不是自己,暂时也不敢有丝毫意见,只要圣宠不衰,日后终是会有机会的。
就这样,潼关战败失守的惩处一节掀了过去,但黄贼大军剑指长安的势头,却无法视而不见。
皇帝心有所想,遂草草地宣布退朝,只是很隐蔽地命身边亲信太监将田令孜叫到后宫,言有要事相商。
田令孜心如明镜,此时皇帝还能有什么要事啊?无非就是早早逃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罢了。
不愧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头号心腹,对其偶尔耍弄的鬼心思一猜一个准。
后宫一座宫殿内,皇帝将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打发出去,就剩下他与田令孜二人,方才刻意压低声音。
“阿父,长安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巡幸山南一事已是刻不容缓,当速做准备!”
私下场合他多称呼田令孜“阿父”,这是别人没有待遇,尤其是当此生死攸关之时,有些事更是只能委托阿父来办。
“陛下请放心,臣已暗中备好车架,神策军中精锐之士也一直留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就在宫城内候命,随时可以护卫陛下出幸山南。只是随行都带哪些人,还得陛下乾纲独断!”
皇帝眼光微眯,露出在朝堂之上盛怒之时都未曾发出的冰冷寒光。
“既然满朝文武都口口声声说自己忠于王事,却将天下贼情隐瞒于朕,拿国事如此儿戏,那么,朕的感受也应让他们深刻体会一番!
一个朝臣也不带,就让他们留在长安为自己的过失赎罪吧!”
“那皇宫中的娘娘、王子呢?”田令孜小心问道,他被皇帝露出的锋芒深深地震慑,不敢稍有造次。
“带上福、穆、潭、寿四王和宫中后妃即可,断不要引起其余人的注意,现在就准备动身!”皇帝果断回道。
田令孜领命转身而去,命手下心腹分头去将四王和皇帝点名的后妃,秘密集中到含光殿金光门内。
因为神策军精锐一直在那里待命,周边已经严密管控,闲杂人等都不得近前,最是机密出宫之所。
现在正是微妙之时,没有皇帝的命令,任何人、即使是王子也不能擅离寝宫,整座皇宫再次陷入了天宝年间安史之乱般的极度恐慌、无助、不知所措之中。
当前去传命接人的太监到达四王和指定后妃居所,表明来意之后,诸人心中现出从未有过的喜悦,那是从死神手中逃出生天的再生之喜。
皆知此事关系甚大,二话不说就随太监赶往金光门,什么金银玉器、琉璃玛瑙统统顾不上了,一件也不曾带上,各自身上的衣着亦不更换了,连这面君的仪容着装规矩都远远抛到九霄云外,唯一不能舍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随行之人尽皆集中于金光门内,皇帝也换上一身御用金甲赶了过来。
随着紧闭多日的金光门突然打开,十余辆马车在数百精锐神策军骑士的护卫下出幸山南。
但马车没有用往日的明黄色绣龙锦缎装点,皇帝出行的各式仪仗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大唐皇帝就藏在这支车队之中。
皇帝就这般灰溜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权利中心——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