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此“人”端坐在山路旁一棵倾斜而出的岩石上,银发银袍,膝上放着把银光闪闪的琴,黄昏的夕阳下美得不可方物。
之所以要在“人”字前加上双引号,是因为他虽有人形,但必然不是个人类。
而之所以称他比他手中弹奏那把琴的琴音更为迷惑人心,则是因为他的形态之媚,恐怕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这是一道由风的流动轨迹,以及透明如玻璃状的沙粒,所糅合而成的形体。
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如此虚无,所以如此飘渺,整个人坐在那儿好似一层晶莹闪烁的雾气。所以通体每根线条都如音律般流畅,在空气细微流动而出的变化中,时不时幻化出他种种微妙迷人的姿态,更因那些沙粒的晶莹剔透,所以一点点光线的变化,就能令他通体随着动作流淌出一*绚丽的色彩,实在让人一眼望去,根本就没法挪开视线。
这种美,绚丽到极致,便显得很不真实。
因此也就比任何真实的东西更为迷惑人心。
所以一眼见到,非但没让我感到惊艳和痴迷,反而突然间毛孔颗颗竖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细小的情绪显露让他立时察觉到了。
手里琴声戛然而止,他一把将那同他身体一样虚无的琴抛入空中,在它随风消散的一霎那,身形一闪,倏然间已站在了车窗外。没等我反应过来,手在窗玻璃上轻轻敲了敲,随后低下头,用他那双完全分不出瞳孔的眼睛朝窗里望了进来。
他在观察我,目光闪闪烁烁,像两片细碎的刀尖。
所以尽管跟他之间隔着一层玻璃,但不知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我能清楚感觉到他呼吸如细碎的沙粒一样穿透玻璃,一层层吹到我脸上,像磨砂纸一样刮得我脸一阵阵生疼。
后来发觉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这感觉是真实的。
当即想伸手去把脸挡住,却发现自己手根本动不了。
它们的知觉脱离了我的控制,让我只能眼睁睁朝它们看着,完全无法操控它们。更糟的是,当我挣扎着用尽全力别过头,试图避开那股粗粝的呼吸时,却见到冥公子维持着刚才制住严晓峰时的动作,侧身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仿佛全身凝固般静坐着。
显然也是被外面那东西控制了动作,而且控制得比我还透彻。
天,这到底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连冥公子的行为也能控制??
没等我来得及为之惊诧,突然身旁窗玻璃喀拉拉一阵响,随即豁开一道拳头大的口子,令一股截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冰冷温度从外头直吹了进来。
“阎王井里的冥公子……”随之而来的是道低哑的话音。
在将窗框上剩余玻璃一片片捻落后,那“沙人”才仿佛刚发现到冥公子存在似的,将视线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自言自语般说了句。
没得到冥公子的任何回应,他笑了笑,朝前微一探身,从窗外伸进他的手。
手指细长柔软,仿佛没有骨头,被风轻轻一吹便摇曳起伏。但触到冥公子脸的一刹那,却突然坚硬如钢刀般挺直起来,朝着那张我精心描绘出来的脸上轻轻一刮,便见那张美丽的脸一瞬间如玻璃般四分五裂。
露出跟这“沙人”身体一样晶莹剔透的头骨,见状,“沙人”倏地将半个身子从窗外钻了进来,摇摇曳曳漂到冥公子面前,双手捧着他的头骨目不转睛看了片刻。
继而低头贴近他耳侧,对他轻叹了口气:“实在美丽,也实在狡猾,藏在将死之人的气息中进山,这一路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公子……”
“谬赞,承蒙山神大人瞧得起。”虽身体不能动,但冥公子却倒仍还能笑得出来。
尽管变回骷髅状的脸笑或不笑都没多大区别,但带着笑的话音依旧是清冽动人的,动人得令“沙人”肩膀微微颤了颤,随后拂开他额头的发丝,将那轮廓完美的头骨再次捧了捧紧:“不妨把这身骨头让给我可好?”
“不敢,我这把老骨头,哪儿来的造化能配得上神君这一身养自天地的灵气。”
“沙人”再次笑了笑,没继续说些什么,只将身子一沉,径自便往冥公子身上压了下去。
这举动看得我一阵恶寒。
因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跟当初丘梅姐要附我身时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难道这个被冥公子称作山神的“沙人”想上冥公子的身,然后把他的骨骼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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