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衙门, 沈大人却不肯就去休息,带着青岫去了燕思堂,招来仵作问话。
“推测陈土狗死亡时间为辰正前后, 致命伤即脑后遭锤击处, 凶器即那长柄铁锤, 一击毙命,死时毫无挣扎。”
仵作退下后,沈大人和青岫道:“陈野狗与刘木头先后离家后不久, 陈土狗即被杀害。刘木头始终与李三郎在一处, 陈野狗打短工处离住所亦不远,陈土狗死时他已在做工,此亦有人证实。现如今看来, 此案若想有所突破,你我必得先解决作案手法之谜。”
用什么样的手法, 能在不接触凶器大锤之形下, 将陈土狗锤死?
宾主两个分坐一隅,各自沉思。
“牵丝戏?”沈大人托着手里半盏雨花茶,看向对面坐的小师爷, “以线吊锤,远距操纵?”
“在何处操纵?”小师爷纹丝动, 稳如泰山。
沈大人觉得小师爷此刻必正在心中呵他,笑着啜了口茶,放下茶盏,道:“只能在房梁上, 过若是如此,必会留下明显痕迹,且锤柄上无线系过之痕, 此推测成立,重来。”
见小师爷只一味沉思肯言语,沈大人起身,走至他身旁官帽椅上坐下,笑道:“师爷是如何想的,说与本府听听。”
青岫偏头看一眼,目光落回身前青石砖地面,道:“凶器锤为鼓形锤,目测足数十斤重,应为打木桩之用。这般重量,除非铁线铜线才能吊起,而一则锤柄上并未留有线绕痕迹,二则若真用此法,大费周章说,理上说不通。
“我所疑心之处在于,陈土狗陈尸处旁边便是放置工具的木架,那木架上刀斧锥锯样样齐全,便是轻手的锤子亦有好几柄,哪一样都可由身后致陈土狗于死地。
“而凶器鼓锤如此重量,且说一般人能否自如抡起,便真能抡起杀人,陈土狗的伤处该如此,其脑壳碎得几近稀烂,甚为惨烈,身周血迹亦飞溅得近。
“凶手选用了最趁手的凶器,只给予了陈土狗一击,便是个大无比的汉子,抡圆了用力砸下,难以一击造成如此惨烈的伤情。
“另还有一点——陈野狗和刘木头身上并无血迹,除非两人半途回过家换过衣衫,否则,要么证明两人毫无嫌疑,要么便是真的远距操纵。”
沈大人伸出一根手指虚空向一点,道:“师爷所言极为在理,陈土狗脑后伤处的确过于惨烈,本府曾将上身略略抬起,当时瞟了眼他的前脸儿,整个儿被抡砸得变了型,单凭人将锤子抡圆了由脑后砸,极难砸出此等状。那谁——仵作!仵作呢?”
仵作才在寝舍吃了半碗酱油拌面便被拎回了二堂,山羊胡上还挂着一粒汤汁,堂上酒足饭饱的无良上官哪管牙缝里都呲着抱怨,只管劈头盖脸问了下来:“陈土狗究竟怎么死的?”
“锤子锤死的吖。”仵作疑心自家混蛋上官故意不使他好生吃饭。
“怎么个锤法儿?抡着锤还是砸着锤?由上向下锤还是从左往右锤?用了全力的锤还是留了余的锤?”混蛋上官噼哩啪啦一顿追问,仵作只觉自己快听不懂“锤”字儿了。
仔细想了片刻,仵作谨慎回答上官:“由脑后骨头塌陷形状来看,应是由上向下锤的,以那锤重量来看,推测凶手是个身材高大并极有气之人,抡时使尽了全力,由身后如打木桩般狠锤。且属下检查过死者颈骨,有大力抡砸而造成的断裂迹象,而倘若凶手量不足,是无法达成如此伤处的。”
“身材高大并极有气……”将仵作轰回去继续吃面,沈大人摸着下巴在堂中踱步,“首先张氏便不符此条件,其乃半老弱妇,便是拎得动那锤子,怕易抡起来。
“而陈野狗和刘木头皆是干体活出身,气有得是,兴起杀人时一般人亦不会顾得留,只陈野狗身形高,且是陈土狗儿子,对其父是有多大恨,竟能狠到使出这样大的气施以杀手?
“刘木头身形既高且壮,最符合施力条件,然而只锤柄上没手印这一点,高高、壮不壮都已非认定凶手之必要条件,如若凶手能在不接触凶器之前提下施以杀手,想必便连个普通人都足以做到。”
“由上至下砸,没有手印,伤处惨烈,这三点若都满足,只剩一种可能。”青岫抬眸,迎向沈大人望过来的目光,“凶器大锤,是未经人手,由高处掉下来砸在死者头上的。”
沈大人脸上对这一结论并无意外之色,显见早已做了此想,而接道:“彼时陈土狗正坐于廊下低头编席,身旁便是放置各式工具的置物架,几十斤重的大铁疙瘩若由上落下,正中陈土狗后脑,足以致其当场毙命并颈骨断裂,尸身原地伏倒。而凶器上、陈尸附近,一律未留任何人为痕迹,案发时院门由内上闩,陈野狗刘木头皆未在家——若如此捋下来,一切倒皆可说得通,此案便不再是凶杀案,而是意外横死事故。”
说至此处,目光对上青岫,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疑思。
真只是一场意外么?
两人一时陷入相同的沉默,过了半晌,听得沈大人扬声招呼门口侍立的长随:“去把陈野狗叫来。”
陈野狗头回见夜间还要加班问案的知府大老爷,问也是正经问,只穿着今日那身翡绿袍子歪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脚上崭新笔挺的长筒黑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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